暮 色

斜阳低于脚下的河流，黑夜降临秘境

万物投奔各自的影子

红与黑合而为一，虚妄之人

与黄昏结下生死之交

在生死之间，我爱过这个世界

一江秋水有彻骨之痛，止于灰烬

时间在下沉，与我相向而行

但我从不悲伤，也不歌唱

头顶着无法躲闪的隐喻

在日出日落之间度过此生

我接纳所有事物的始终

惟有神祇成全了万物枯荣

暮光在体内坠落，自我摧毁的一切

比死亡更寂静，没有战栗

也没有纷争，一次离别完美收官

我向大地叙述一座暮光之城

空旷得寸草不生。绝不允许告密者

在我之外，泄露遍地的火把

一只黑猫窜上屋顶，天空在万物面前谦卑地

低下骄傲的头颅。我泪流满面

宽宥了黑夜给予我所有的伤害

这是神谕，不解释日落后的灭顶之灾

它腥红的预言，从不产生任何歧义

山那边，黎明按时为我升起一座通天塔

2018-6-13

在黄昏时分我爱世界更多一些

空谷无人，此时倦鸟低飞

禅院的暮鼓把黄昏赶上西山

山也有靠不住的时候

兀自在身体里打坐

向斜阳致敬，它低头的瞬间

一切静默无声，流水不腐

在黄昏时分我爱世界更多一些

日暮将至之人被更高的山绑架

一边在顶峰揽胜，一边黯然失色

与远山略有不同

河流离我更近一些

我却无法挽留

日落之前，壮士至今未归

我为自己松绑，骑上西风瘦马

我每天在自己身体里死一次

当太阳升起，再按时活过来

收集大地每一寸光阴

以此证明我对这个世界

爱得如此深沉

2018-6-15

教堂

肮脏的河流在十字架上交汇

洪峰即将到来，神在天上放下梯子

默许死去的，就地复活

牧羊人从旷野走向每一个人

太阳下山把羊群赶向黎明

钟声是透明的，赞美诗是透明的

天空在玻璃窗上陡然明亮

我喜欢所有明亮的事物

合谋出卖我，让我喜悦地交出禁果

我与上帝握手言和

与万物彼此相爱，互不相欠

我在揽绳上给自己打一个死结

明亮无比，魔鬼无处遁形

悬崖边，我推毁了下一个深渊

2018-6-1

一个有味道的人

一个有味道的人

必须由芹菜替他说出一部分

另一部分他要在泥土里保持沉默

那时菜地里的芹菜长势良好

斜阳把父亲赶下山

劈柴煮饭，母亲开始生火做菜

晚霞还是新鲜的

一道辣椒豆腐佐以晚霞

母亲喜欢随手撒上一把芹菜

一碗简素的生活，生机盎然

袅袅炊烟升起

我看见母亲披着月光

在老槐树下喊我回家吃饭

村口的槐花一开再开

母亲远行，至今生死未卜

她一定回来过

我总是正在赶往回家的路上

父亲夜半吆喝一声

两座大山托起一轮月亮

今夜，那年的芹菜在我身体里

又长高了一截

在他乡，我浑身异味深长

2018-6-2

我喜欢骨头有回音的打更人

——兼致崔永元

万物沉睡，任何事物都保持上帝喜悦的姿态

此时的寂静比一条毒蛇

更安静，滑向我们

打更人眨着星星的眼睛

献出数也数不过来的不眠之夜

沿途毒蛇猛兽出没

打更人提着灯盏穿过黑暗

骨头是明亮的

我喜欢骨头有回音的人

在铿锵里触摸诸神的魂魄

一把刀穿过暗物质

真理还是明亮的

第一个叫醒黎明的打更人

手无寸铁，他的骨头吆喝一声

万物即将苏醒，那一瞬间我怦然心动

2018-6-8

暴风雨来临

——-写在艾云尼台风来临之际

身份已经暴露，乌云搬来另一片天空

闯入草木皆兵的初夏

阴谋即将得逞，这摇晃的人间

暴雨将至，众人的舌尖上

刮起凌乱无序的风

天气预报泄露了各种猜想

一个有代号的行动，合法逼近

逼近，愤怒的飞鸟任凭万箭穿心

依然毫发无损，它的愤怒

穿过我更大的愤怒

蓄谋已久的一场杀戮

已经毁尸灭迹。从口述历史里窜出一道闪电

搁浅的鱼，一副骨架浮出水面

潜入虚掩之门，我怀着悲悯之心掀翻下水道，再一次杀死妖姬

2018-6-11

在医院

在医院，我喜欢离开自己

把躯壳交给病历、药物和医嘱

灵魂四处游走，背离太阳留下的阴影

上帝在墙壁上敞开一扇门

天空必须矮下来，风吹草低

血肉之躯一眼望不到边

每一个人都是悬崖

躯壳里都潜伏着一万个深渊

我们在这里卸下皮囊

和一切傍身之物，赤裸裸的

没有羞耻之心

在医院挂号、缴费、排队

经过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男子

我的身体再次出走，仿佛去了一趟远方

口袋里塞满了新生婴儿的啼哭

路过ICU病房门口

我看到布满灰尘的人抱头痛哭

有人已经离开，而我们至今素不相识

在地狱和天堂之间有一座医院

有人去了天堂，有人去了地狱

没有捷径，但都很方便

我们素昧平生，也没有寒暄和道别

最后殊途同归

一个潦草的人从医院出来

出生入死，他一定是下一个最认真的人

他从骨头里拔掉无病呻吟

他从死神的座位上走下来

2018-6-16

雨 后

一切戛然而止，历经战栗我已无所顾忌

神终于应许我一个秘密花园

生如夏花，孤独绚烂得寂静无声

我用空白叙述一个空酒瓶

腾空而起，坠入无人的空谷

在雨后，一个人看天心无旁骛

此时天空就是我一个人的

云朵镶嵌在玻璃窗中，湿漉漉的

埋在我身体里的苦难也是

透明的，随时可以拧出另一场雨

时间是一个勤快的动词

穿过我，流向无边的宁静

我喜欢雨后的一切事物干净明亮

让我浑身湿透，却毫无察觉

午后，父亲从远方归来又不辞而别

2018-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