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怀 :但愿这是二十一世纪中国的最后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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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这是二十一世纪中国的最后一课
——读杨恒均的〈最后一课〉所想到的

作者: 何与怀    人气:     日期: 2008/6/3


少时读都德的〈最后一课〉,至今不忘。据说这篇小说隐藏着一个尴尬的事实。不过,到了今天,不要说普法战争,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那一页,也早已翻过去了,法德也成了友好邻邦;而小弗郎士经过时间的沉淀却形成了一个长存的形象——他怎样上最后一课,感动了并感动着千千万万幼小的心灵。这是爱国主义的启蒙教材,不仅在法国,也在其他许多国家,不仅西方,也有东方,包括中国。今天读杨恒均的〈最后一课〉,我马上想到,它不但是汶川“五一二”大地震中悲惨一幕的一种朴实的文学升华,不但是教师的崇高的人性光辉的至诚至敬的礼赞,它更是一份深刻的爱国主义的教材。什么比关爱祖国的花朵的美丽而又脆弱的生命,让每一个儿童每一个未来国家栋梁茁壮成长而非无辜夭折,更重要更是爱国的百年大计呢?!
只是这份教材的代价太大了。它太令人悲伤欲绝,痛心疾首!
这些天来,只要一闭上眼睛,不,就是开着眼,我也能清楚看到万里之遥的祖国,看到半年多前到过的或未曾到过的、现在经受巨大灾难的地方。我能痛切感受到,那天下午,2点28分,突然地动山摇,山崩地裂,巨响之中,黑烟升腾,楼房倒塌,三十多秒之后,几百公里的范围,出现一片一片的废墟,近十万生命顿时消失,几十万人受伤,一千几百万人痛失家园!
也许因为自己已经开始接近风烛残年那种辈分,这次地震最让我撕心裂肺的就是那些被生生埋在废墟下的孩子们!这么惨烈的生命悲剧!完全惨绝人寰!
这是一堆堆孩子的尸体,在残垣瓦砾下。孩子,那一刻,你们恐慌地躲在一起,还来不及想什么。你們可知道爸爸妈妈在寻找你们吗?昨夜,你们还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今天……或許,你们的爸爸妈妈也已經沒有能力来救你们了。今夜,将开始永远的长夜,寂寞的……
这是一个女生的尸体。僵硬肿胀的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支笔。父亲说,他们穷,但女儿很懂事,学习异常刻苦。地震时女儿正在读书,她临死时手也不离笔。
在一具具尸体中间,一对父母无言地轻轻抚摸儿子的脸颊:孩子,闭上眼睛,好好走吧。眼泪已经流光,心已经破碎,什么样的话语也无法让你撑开你那往日快乐而又顽皮的眼神……
这是搜救人员找到的孩子们的书包。一排又一排,它们整齐排放,等待家长认领。五颜六色的小书包,仿佛一个个鲜活的幼小生命,立在人们眼前……
我还看到大难瞬间,人性闪光!
已经有很多报道。如那位老师,跪仆在废墟上,双臂紧紧搂着两个孩子,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两个孩子还活着,而“雄鹰”已经气绝!由于紧抱孩子的手臂已经僵硬,救援人员只得含泪将之锯掉才能把孩子救出。
那位年轻的妈妈,已经停止了呼吸,双手还怀抱着一个婴儿蜷缩在废墟中。她低着头,怀里的女婴依然惬意地含着母亲的乳头,吮吸着。
那个三岁的小女孩宋欣宜何以能够在废墟里独撑四十多个小时?原来已经死去的年轻父母脸对脸、胳膊搭着胳膊,用自己的身体搭成一个拱形,在地震发生的一瞬双双挡住倒塌下来的沉重墙体,用血肉之躯为自己的孩子构筑了一道“生命的围墙”。
那位民警本来已在四根横七竖八的水泥预制板缝隙处,分辨出儿子的声音,但他要求幸存人员从容易处挖起,先救外围的。至当日中午,儿子声息渐无,他却已经成功救出了三十多个鲜活的生命。
地震时,孩子们都在睡午觉,那位幼儿园老师一手一个抱出了两个孩子,而她自己的孩子还在屋子里!
那位老师用身体靠住教室的门,让学生赶紧逃跑,结果自己被两根巨大的水泥横梁压倒。遗体脸上神色坦然,右手还指着教室门外的逃生方向。他是离门最近的人,又是一个动作敏捷的篮球爱好者,却没迈出一步。那条线是生死线啊!
透过那一堆废墟的间隙,可以看这位妈妈死亡的姿势:双膝跪着,整个上身向前匍匐着,双手扶着地支撑着身体,有些像古人行跪拜礼,只是身体被压得变形了,看上去有些诡异。在她的身体下面躺着她的孩子,竟然毫发未伤,抱出来的时候,还安静地睡着。
在地震发生的一瞬间,一位教导主任双臂张开趴在课桌上,身下死死地护着四个学生。学生们都获救了,他却不幸遇难。还有一个女老师,救下十三个学生后,自己却被埋在垮塌下来的废墟里……
有数不清的这样的光辉事迹。许多老师,许多父母亲,用自己的身躯护住稚嫩的孩子,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担当不可承担之重,以自己的生命向死神换取孩子的生命。现在,杨恒均笔下的李老师,也是其中一位。她倒不是如何英勇,如何抢救学生,而是在黑暗吞噬了一切的废墟下面,为尚未死去的四名学生上最后一课。学生在最后一课中一一死去,她最后也死去了。
大地第一次震颤的时候,这些七、八岁的孩子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李老师就站在离门最近的讲台上。她第一个冲到门前,打开门后,尽量用冷静的声音喊“快跑”,自己却朝相反的方向跑进去。她必须冲向离门最远的最后一排,她一定要亲眼看到每一个孩子都安全撤离,特别是后排的那个外号二狗的王小二,实在是顽皮得很。不幸的是,除跑出六个外,她和三十六个学生都被压在废墟下面。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她想动一下,却突然发现自己完全感觉不到下半身。她伸出右手去摸索。当她摸到一块石头的时候,她的心抽动了一下,她知道,她不可能活着出去了——她的身体被一堵墙从腰际切断了,她二十二岁的身体。她知道自己之所以还有一口气,就因为那堵切断自己的墙顶住了自己的血管,等到一松开,她就会立即死去。但她身边还有四个学生活着。他们柔弱无助,在喊饿,喊痛,喊怕,在生死之间……她知道,把他们压在下面的是五层楼的瓦砾,外边的人要想救出他们,也许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自己肯定是坚持不到了。可是,这些孩子应该还有能够重见天日的。自己能够做点什么呢?她必须要转移这些孩子的注意力,否则他们就算不流血而死、不饿死渴死,也会被黑暗吞噬,会被恐惧吓死的。“你们都别吵了,听老师讲。”她突然使劲喊了一声。孩子们听到她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们现在开始上课!”她突然说出这一句话,连她自己也怔了一下……
许多细节,让人无法止住泪水。而下面这个细节,除了泪水之外,让人想得更多。李老师在生命最后一息时想到,她工作三年来积攒了四千五百块钱的存款,便交代学生被救出来后,要记住告诉叔叔,让他们一定要取出来:

你们帮老师把这些钱捐给学校,给你们建新教学楼……
那么多钱呀,大军兴奋地喊起来。老师,那样的话,我们的教学楼就可以盖得震不倒了,就像人民广场上那座新建的大楼,又好看,又牢固!
小婷也兴奋地说,那就好了,我们就可以在里面上课,地震的时候也不怕,躲在里面,你可以给我们上课。
李老师知道大军是指哪一座大楼。那天,还有庆祝乔迁办公的仪式,放了许多炮仗,碎红满地,广场停满大小汽车,她和街上的人远远地看着……是的,她重复着孩子话。像那座大楼,什么也不怕,你们记住了,老师托付你们的事,记住了吗?……

我们也知道大军是指哪一座大楼。悲愤地知道!
根据四川省教育厅前些天的统计,这次地震中,单这个省内有一万三千四百五十一所学校毁损,除了六千多名师生死亡之外,还有一千二百七十四人失踪,八千八百多人受伤。数字肯定不完全还会增加,但已经是太可怕太难以接受了!中国大陆两家大媒体的可敬的记者在报道时,沉痛地说,在许多村镇里,学校房子倒塌压死了那么多孩子,意味着这里丧失了差不多整整的一代人!任人们流多少泪,也冲洗不走丧失了孩子——许多是独生子女——的父母们的伤痛!
令人更为万分悲愤的是,从许多照片上可以看到,倒塌教学楼发生的是脆性破坏,是粉碎性倒塌;有些房子的墙壁仿佛是直接放在地面上的,看不出有地基结构;所谓水泥,有些用手一捏就化为粉末;本来应该用钢筋的水泥柱子,内中只是敷衍地摆放些细柔铁丝。这是《南方周末》记者根据现场所见的报道:“在(北川)老城的废墟上,水泥是疏松的,在一个地方,我们可以像掰饼干一样把水泥预制板掰出任意形状。钢筋也是如此。有的水泥板中只有三根细小的钢筋,只需稍微用力就可以折断。”(李海鹏、陈江〈灾后北川残酷一面〉,《南方周末》,2008年5月22日)
父母们悲痛地责问:看看这就是给我们孩子修的学校! 为什么国家从2006年开始就强令要对学校建筑每年进行两次安全检测,这样的建筑却能够通过检测???
但另一方面,北川县委大楼却是“钢筋又多,水泥标号又高,砸不开。”(同上)其他许多灾区许多政府大楼也依然耸立。它们不倒当然很好。人们只是不解:在同一个市镇,都应该按照规定经过设计、建筑、监理的程序;都应该使用统一规格的水泥、钢筋和砖块,为什么大多教学楼偏偏就塌成了如此令人心碎的废墟?!
显然,大批“豆腐渣”工程,一到关键时刻,就变成了杀人恶魔。而这里面,肯定有渎职,有腐败。
人们问:能回答这些问题的人们,你们现在能安然入睡吗?
但是,有些官员,似乎就能安然入睡。到目前为止,人们尚未看到任何一个部门出来反思和道歉,更别提承担责任了。一些权高位重的“专家”还出来做些看似很有道理但是荒唐透顶的“技术解释”。最典型的是四川省教育厅将倒塌原因归纳为以下几点(根据《南方日报》记者谢苗枫、胡亚柱5月28日报道):
一、这次地震首先是超过了预计强度,学校校舍抗震难以抵御如此强烈的地震。
二、灾情发生在上课期间,集体伤亡人数比较多。
三、学生上课时集中在教室,楼面负荷大,疏散时又集中在楼梯间,这些走廊、楼梯相对来说是建筑比较薄弱的,所以造成了一定的损害。
四、根据四川省教育行政部门提交的材料,四川省倒塌的相当多的校舍建筑时间比较长,校舍陈旧落后,这也是导致部分校舍垮塌的重要原因。
五、学校的建筑在抗震方面本身就存在着设计方面的先天性缺陷。
这五点不值一驳,如书剑子在他的〈一个土木工程师驳四川省教育厅对校舍倒塌原因的解释〉一文所说。(《多维新闻网》,2008年5月29日)问题是,为什么要回避要害呢?为什么对伤天害理却又清清楚楚的事实视而不见死不承认呢?为什么不比较一下:中科院捐助的北川希望小学与北川中学仅一墙之隔,在震中却有天壤之别!香港慈善团体“苗圃行动”在四川建造的六十一所希望小学包括建于阿坝州震中附近的六所也全都没有倒塌。被网友称之为“史上最牛希望小学”的“刘汉希望小学”以及同一位地产商在绵阳所建的其他四所希望小学在大地震均巍然屹立!师生未损毫发!这些希望小学屹立不倒的事实,对照出四川省教育厅这种“归纳”非常苍白,可疑!难怪网友纷纷质疑抗议,指出“归纳”的诸多言辞确有搪塞之嫌,蒙蔽视听,开脱责任,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难怪在5月28日四川省政府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一位记者情绪激动,高声质问官员:能否用良心盖一栋好楼?不让孩子再流泪!难怪四川省教育厅副巡视员林强要从内部反出来。他指出,天灾并不必然导致悲剧,把悲剧推诿于天灾,在道德上是一种偷懒的做法。“面对那么多孩子的亡灵,面对那么多破碎的家庭,如果生命的价值还不能战胜官场潜规则,我们还要官官相护,还要你好我好大家好,那我们就太没有良心,就太无耻了。”(陈敏、吴冰清、沈亮,〈真相比荣誉更珍贵——林强访谈录〉,《南方周末》,2008年5月29日)
今天四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弥漫大地,“严惩豆腐渣工程黑手”的呼声不断,任何推卸责任逃避罪责的托词,不管如何强词夺理,不过欲盖弥彰。其实,“豆腐渣”工程不但遍及四川,而且遍及整个中国大陆,而学校可能是其中最大的受害者。汶川地震震出一个世纪大悲剧:杀死孩子的除了天灾还有人祸,还有那些贪官污吏。他们是制造大规模死亡的罪人!
可以预想得到,在强大的民间舆论压力下,事后怎么也得拿出一批涉案者给以严惩。不过,正如许多人指出,即使这样,还是不能彻底改变中国学校这一关乎无数孩子生命的公益性建筑在各种灾害中不堪一击的痼疾。解决这一问题,还将是一个复杂的牵涉面很大的系统工程。
笔者不禁想到1995年1月17日日本关西大阪、神户地区发生的地震。这是“直下型”强烈地震(日本的特有说法,专指震源在大都市下方的地震),里氏7.2级。拥有近两百万人口的神户市在二十秒中遭受灭顶之灾,无数幢房屋倒塌,火灾四起,死亡人数达五千三百多人。而能够经受剧烈震动屹立不倒的是什么建筑? 是——学校。没有人死在学校;地震后许多临时避难所设在学校;天皇接见罹难者家属也是在学校,因为这里不但安全甚至还保持整洁的原状。日本学校建得特别坚固,原因很简单——这里是少年儿童集中的地方,需要特别保护!
可能不应该和日本这样发达的国家相比较。但是,毋庸讳言,中国的财政性教育经费占GDP的比重长期低于世界平均水平,甚至比其他一些发展中国家还要低。2003年9月9日至21日,联合国专员托马舍夫斯基考察了中国的教育状况。结果发现,中国的教育经费只占GDP的2%。而政府预算只占教育总经费的53%,剩下的47%则要求由家长或其他来源填补。按照2004年12月31日官方公布的数字,2003年中国财政性教育经费占GDP的比例为3.28%。按照联合国开发署的《世界人类报告》的资料,1975年中国的人类发展指数比巴基斯坦和孟加拉现在的指数还高。1992年,当中国的人均收入在全世界排123位的时候,中国的人类发展指标排在111位,两者相差12位。2000年,中国的这两项排名双双列在96位。2001年,中国的人均GDP排102位,而人类发展指标排在104位。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引用这个资料的王绍光博士说,这就是现在虽然收入增加了,但中国的发展模式反而跟一般的发展中国家没有什么区别了,反而不利于改善绝大多数人的福利(见王绍光,〈如何破解中国教育投入不足的难题〉,《南方都市报》,2005年3月3日)。
根据专家计算,一般情况下,抗震标准每增加一度,成本普遍增加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但是,与生命相比,这种成本的提高当然是完全值得的。据说历经多年“教育产业化”的迷失与阵痛之后,现在中国教育终于又回到了公益事业的轨道上来。那么,好,就一件一件实事付诸实施吧。“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个堂皇的口号已经喊了几十年,再喊下去就成为讽刺成为羞辱!还有,“让领导先走”这句极其卑鄙无耻的话人们依然记忆犹新。那一年,在克拉玛依,就是这一句话,使三百多个鲜活的孩子瞬间葬身火海!……悲剧一再发生,教训实在太多,时至今日,站在废墟面前,人们都清楚了:建筑不能弄虚作假,而不能弄虚作假的还远远不止是建筑。教育经费不足的状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国家对公共建筑监督管理不能再漠视再掉以轻心了;如何切实保护自己同类幼小生命应该全国上下全心全意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中国是一个超大社会,必须改革一切不合理的制度;必须建立起能够有效执行、有充分细则的法治和制度。这已是刻不容缓的当务之急。
这段时间,人们都在互相传递这样一个故事,笔者觉得是很自然的。说野生羊群,被猎人逼上了崖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羊群自己组合,两两搭配,一只大公羊配一只小羊,或一只强壮的公羊配一只母羊,一对对先后向对面无法企及的山峰跳跃过去。当大公羊跃到最远的极限,正下坠落时,与它一起跳跃的小羊或母羊,以它脊背为踏板,猛力蹬踏,再度跃起,跳到山崖对面的山峰。那只作为跳板的,自我牺牲,摔到崖下尸骨无存。但小羊和母羊得以逃脱而生存,一个生命群落得以延续。人们还说,类似的例子,在动物界数不胜数。如牛群遇到狼群围攻时,会摆出一个圆形的战阵:最外是年轻的公牛,用牛角与狼战斗,里一层是母牛,最里面是他们的孩子。还有蚁群过河时,用自己的身体勾连成一个中空的球体,中空里是它们刻意保护的幼蚁。种群、族群,都是通过这种牺牲、保护而延绵不绝。何况人类!
5月19日至5月21日,是为“五一二”四川汶川大地震罹难者而举行的全国哀悼日。中国有史五千年来,第一次,全国国旗为普通人而降;第一次,国家哀悼日为普通人而设。人们泪水奔涌而出,以国家的名义哭泣,更重要的,以“人”的名义哭泣。人们指出,降旗除有表示国家哀悼、尊重生命的象征意义以外,通过这种仪式,还可以告慰和警醒所有人:每一个国民,都是国家真正的主人,只有尊重国民,爱护后代,让他们幸福生活,邦才可兴,国才会大。
我又想到前面提到的林强。他在访谈中又说:孩子们的亡灵需要一个说法,家长和整个社会期待一个说法。如果发生了那么大的悲剧,我们却一点反思都没有,一个说法都没有;如果我们总是把自己的名誉和前程看得比孩子们的生命更重要,这样下去,怎么可能有心灵的提升和机制的重建?又怎么可能永绝后患?(陈敏、吴冰清、沈亮,〈真相比荣誉更珍贵——林强访谈录〉)
笔者极其赞成丁学良教授的这个慎重严肃的建议:震后的四川,还须建造一座特殊的纪念碑——用那些倒塌的学校建筑物的残骸。可以考虑命其名为“永不”碑。其含义有二:永不忘记已经发生的这些悲剧;永不让这样的悲剧以后再发生。丁教授说,个人的进步、群体的繁荣、民族的复兴,全都要从正视自己的真实过去开始。惟有智慧的强者,才敢看着自己的丑陋处不蒙眼、不托辞。震后重建家园时,四川要给震灾中涌现的感人不朽的“善”行立碑,也要给震灾中暴露的不可饶恕的“丑”行立碑。为夺去了几千个孩子生命的“丑”立碑。这是爱国主义价值观的体现。(丁学良,〈四川,你会造这样一座碑吗?〉,《金融时报中文版》,《天益》网转载,2008年5月21日)
杨恒均2008年5月28日文章〈在战天斗地中解放我们的思想〉(5月29日《天益》网发的标题)说,中国的官员思想解放到什么程度,中国就将进步到什么地步。所有的中国官员应该牢记胡主席“以人为本”的思想和温总理那句“是人民养活了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办吧!”的至理名言。是的,是人民养活了你们——如果你们故意忽视温总理这句话中的前半句,而只记住了后半部,看着自己的利益随心所欲地“办”,不但不解放思想,甚至想利用手中人民赋予的权力去阻碍思想解放和中国进步的话,到时候,就不是你们“看着办”的问题了,而是民众会“看着办”:也许突然有那么一天,人民不想再养着你们了!
许多有识之士开始谈论“五一二”汶川大地震的深远的后果。2008年5月26日,朱大可在“写于持续的悲痛之中”的文章中说,至今,这次地震至少已诱发了一场剧烈的精神地震,敦促人们反省和改造制度的结构性弊端,同时,它也必然会形成一种文化记忆,而其主题不是别的,就是大半个世纪以来,中国人第一次从自己身上,发现了更为健全的人性。(朱大可,〈谁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关于汶川地震的反省与问责〉)《南方周末》编辑部2008年5月22日文章,更是代千万读者,直截了当表达一个愿景:“汶川震痛,痛出一个新中国”。的确,如文中所说,在救灾中,国家正以切实的行动,向自己的人民,向全世界兑现自己对于普世价值的承诺。这是一个转型契机。这是一个拐点——执政理念全面刷新的拐点;中国全面融入现代文明的拐点。中国现代化这锅百年老汤,是到煮开的时候了。一个民族的百年悲情,是到升华的时候了。中国会与世界一起,走向人权、法治、民主的康庄大道。(《南方周末》编辑部,〈汶川震痛,痛出一个新中国〉,2008年5月22日)
让我们再次读一下杨恒均的〈最后一课〉吧。让我们忍住眼泪,读完这段结尾: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深情地喊了两位同学的名字:小婷,大军?没有回答,她继续提高声音喊。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提高声音了,因为来自胸腔的麻木已经延伸到喉咙和大脑。小婷!大军!小婷?大军?……
没有声音。一片黑暗。她哭了,但却没有眼泪流出,她身体里的血和泪都已经流干。现在,她知道,最后两个学生也睡去了,是在她最后一堂课上安静地睡去的,她也累了……
她早想闭上眼睛,永远地闭上,把这黑暗关在外面。于是,她向黑暗中三十六位学生扫出了依依不舍的最后一眼。在眼帘合上的一刹那,她看到了水、食物,还有光。
甚至还有那个用她捐献的钱建造的震不垮的学校大楼。呀,她甚至通过一扇敞开的教室窗户,看到了自己正站在讲台上,对台下那四十二个顽皮可爱的小脸蛋描述美好的未来……

不是说多难兴邦吗?不是说大国崛起吗?不是说二十一世纪是中国的世纪吗?那就首先让杨恒均的〈最后一课〉成为二十一世纪中国的最后一课,让这一课的悲惨的情景不再出现!这是最后的一课!刻骨铭心,永志不忘!
凤凰生像死一般圣洁,死像生一般灿烂。传说凤凰涅磐,浴火重生。衷心祝愿中国在经历了这场大地震的惨烈、煎熬和苦难之后,将浴火重生!

(写于悉尼,二零零八年“六一”国际儿童节前夕。)

 

最后一课
杨恒均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睁开眼睛之前,她仿佛看到了光,很亮很明亮的光,还有水、食物和水果摆放在讲台上。讲台那一边,是她的学生,那一张张天真可爱又有些顽皮的小脸蛋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可是,她睁开眼睛的一霎那,黑暗吞噬了这一切。她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这不仅仅是因为浑身刺骨的痛,更痛的是她的心。她想起来了,她和自己的学生都被埋在了这栋五层楼的教学楼下面。
黑暗让她的眼睛溢满了泪水,就是这黑暗吞噬了她刚刚在脑海里看到的一切,这黑暗一定还要来吞噬她,她有点后悔自己睁开了眼睛……她想哭、想叫,可嘴巴只张到一半就吸进了一大口砖灰,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引得全身多处像针扎一样刺痛……
她的咳嗽立即在黑暗中引起了回音——不,不是回音,她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
李老师,李老师?……是李老师!你在哪里?李老师,李老师,我好痛……
李老师,我找不到我的手……我好怕……
李老师,李老师,我在这里,你过来我这里,我要死了……
啊,是她的学生,他们一边哭,一边在呼叫自己。她狂喜地喊道,我在这里,老师在这里,你们别怕,不哭,不痛,别说傻话,老师在,谁也不会死的……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学生,地震发生那一刻的情景清晰地浮上她的脑海——
她就站在离门最近的讲台上。大地第一次震颤的时候,这些二年级七八岁的孩子们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第一个冲到教室门前,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开变形了的门。
打开门后,她尽量用冷静的声音喊“快跑”,自己却朝相反的方向跑进去。她必须冲向离门最远的最后一排,她一定要亲眼看到每一个孩子都安全撤离,特别是后排的那个外号二狗的王小二,实在是顽皮得很。
当她站在最后一排,朝窗外看去时,窗户已经变形,窗外另外一栋五层教学楼正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缓缓倒下,而门外,她只看到有五、六个同学冲了出去,他们在光亮中惊恐不安地回望同学和老师。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的光明。她哭了,不是为再也看不到光明而哭,而是为还有三十六个学生和自己一起被埋在了五层楼的教学楼下面而哭……
李老师,我们不哭,你不哭,我们不怕了。
李老师,我们不哭了,我不死了……
她突然愣住了,她怎么哭了?怎么能够在自己学生面前哭?她硬生生地收住声音,却止不住眼泪。她今年才刚刚过二十二岁生日,在家里也还被母亲当成大孩子看的,可是,她知道,现在她应该做什么。
小婷,你们有几个?她听出有三个学生的声音在哭、在喊、在安慰她,她想从一片哭声中分辨出更多熟悉的声音——是啊,那三十六个声音每一个都是那么熟悉,有时上课时她会嫌他们太吵,可是现在,她想听到所有的声音一起吵起来……
李老师,我好疼,我的两个手都找不到了!
李老师,我好饿,我是不是瞎了?
李老师,我一点都不能动,王小二压在我腿上,他冰冰的,身上都是沾沾的……
她使劲睁大眼睛,想透过黑暗看过去,看自己的学生现在遭受什么折磨,但只是徒劳,眼前只有无边的黑暗。她的教室在一楼,楼房倒塌的时候把她的教室弄成了一个中空的空间,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还活着的原因。她心中充满了希望,她想动一下,却突然发现自己完全感觉不到下半身。她伸出右手去摸索,却发现手指间还夹着一小截粉笔,她丢掉粉笔,摸索下去。手却在腰际被一睹墙挡住了,她顺着墙向下摸,当她摸到一块石头的时候,她的心抽动了一下,她知道,她不可能活着出去了——她的身体被一堵墙从腰际切断了,她二十二岁的身体。
她想哭,想喊,但她忍住了,因为她已经感觉到肺里空空的,她不能再使劲了,她要节约身体里的空气、血和力气,她要利用这最后一点,和学生在一起。
你们有几个?她小声地问,学生有叫疼和叫饿的,也有叫渴的,她的声音一响,他们就都安静下来,好像她的声音有食物和疗痛的作用。
好,我现在要点名。她突然提高声音说出这样一句每天早上都会说出来,今天听上去却那么突兀的话。果然,已经变成废墟的教室里一片寂静,同学们仿佛都在等她点名。只是今天她手里没有全班四十二位同学的名单,不过,她早就熟记他们的名字。她闭上眼睛,把那六个已经冲出教室的学生的名字除掉,然后一个一个叫起那些她每天都要喊一遍的名字:李军,陆雪芳,曹书,刘明……王小二,李小婷,杨雪儿,张蜀光,陈书海,张富贵,郭海林,吴燕……
三十六个名字,每喊出一个,她都等一下,她在喘气,也想等到那个孩子听见自己的名字回答一声“到”,在念到几个平时调皮捣蛋的学生的名字时,她停下的时间特别长。要知道,他们有时故意不回答老师,她要等一会,准备划“迟到”时,他们才会突然站起来喊一声“到”,把全班同学都弄得哄堂大笑。有时,那个调皮捣蛋的王小二会模仿其他同学的声音回答“到”。就在昨天,自己还生气地走到他座位前轻轻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在喊王小二的名字时,她等了十秒,三十秒,足足有一分钟。可是——那个声音始终没有出现。他也许再也不会模仿同学的声音喊“到”了……眼泪又默默地涌出来……
三十六个名字念了一遍。她又念了一遍。两遍念下来,大概有一堂课那么久。可是只有四个名字响起。黑暗中传来回应,他们是小婷、雪儿、大军、刘虎子……
我好饿,老师……我好痛……我想睡觉,你们别吵醒我……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老师,我的腿在哪里……点名结束后,四个孩子再也忍不住了,哀叫起来。她不知道他们伤得如何。她希望他们都伤得比自己轻。她想,他们都应该被救出去的。她知道自己之所以还有一口气,就因为那堵切断自己的墙顶住了自己的血管,等到一松开,她会立即死去的。现在多久了?她想。已经在救援了。可是,她也知道,把他们压在下面的是五层楼的瓦砾,要想救出他们,也许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自己肯定是坚持不到了。可是,这些孩子应该还有能够重见天日的。自己能够做点什么呢?
我好饿,老师……我好痛……我想睡觉,你们别吵醒我……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老师,我的腿在哪里?……我们会死吗?李老师,我好怕,我……
你们都别吵了,听老师讲。她突然使劲喊了一声,她必须要转移这些孩子的注意力,否则他们就算不流血而死,不饿死、渴死,也会被这些黑暗吞噬,会被恐惧吓死的。孩子们听到她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愣了一下,这时更明显地感觉到腰部以下正远离自己而去……
我们现在开始上课!她突然说出这一句话,连她自己也怔了一下。
“嗯”“嗯”——黑暗中传来好几声“嗯”。孩子们安静了下来。她的泪水却一下子涌出来。她突然为自己是一名老师而骄傲和自豪,能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给自己喜欢的孩子们上这最后的一堂课。她心中满怀感激。她还没有来得及谈恋爱就要离开人间,但她心中却充满了爱,那是三十六个小天使带给她的爱。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静。谁说又饿又渴了,好,老师就先给你们讲两个成语故事:“望梅止渴”和“画饼充饥”……她用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把这两个成语故事细细地讲了两遍。她能够听见刘虎子咂嘴巴的声音……
李老师,我好痛。大军痛得忍不住了,打破了课堂纪律,喊道:李老师,有没有成语故事能够让我不痛?
李老师也痛,可想不起什么成语能够减轻大军的痛。可她知道她必须尽量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她已经听到好像遥远的地方发出的轰鸣声,那大概是救援人在头顶上操作的声音。是的,她一定要转移这些孩子的注意力,让他们坚强地活下去,等到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李老师,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瞎了。小婷稚嫩的带哭腔的声音。
不是的,你没有瞎,这里一片黑暗,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但你没有瞎……
可我怕,李老师,你在哪里?你可以抱住我吗?小婷说到这里哭了起来。
李老师擦干眼泪,说,不哭,不哭——课堂上怎么能哭?我告诉你一个方法,你把眼睛闭上,对,闭上,我们大家都把眼睛闭上,现在和老师一起想一下光的样子……
可是说到这里,她却犹豫了,她不知道该让孩子们想象一下什么样的光明。她停了下来。这时,雪儿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小婷打断她。
我看到了火炬,奥运火炬!雪儿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啊,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小婷喊道,忘记了哭泣。李老师感觉到此时的小婷甚至忘记了疼痛而移动了自己的身体,抬起了头。她也被雪儿的话弄得很兴奋,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可是除了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
你看不到?你当然看不到。你要像李老师说的那样,把眼睛闭上,你就看到了。啊,我现在还看到呢……
李老师在闭上眼睛时,泪水又默默地流下。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就给自己的学生讲奥运火炬,讲即将召开的奥运会,将奥运会开幕式上的烟花表演……
李……老师,你……说,烟花会……不会把所有的黑夜都照亮?这是上课后刘虎子,那个从乡下刚刚来城里不久的孩子的第一次提问。李老师给他认真地解释了,还说,你可以用这个问题当成题目写一篇作文。只是,从提出那个问题后,刘虎子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李老师知道那孩子走了。她轻声告诉另外三位学生,嘘,我们声音轻一点,他睡着了。
声音轻一点。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消失,眼皮上像压了整块的黑板。她好想闭上眼睡一会,但她知道,她一睡着,就有可能不会醒来了。可是那对她有什么关系呢?有,她的三个学生还在听她讲课,她必须坚持下去。饥饿、疼痛都不会立即带走八岁孩子的生命,但一旦他们感到害怕,感到绝望,生命就会很快溜走。她必须用自己最后这点时间,给孩子们上完这最后的一课。
小婷、雪儿、大军,你们三个听好,老师要告诉你们,如果一会老师睡着了,你们不要吵醒我,你们就互相说话,知道吗?一会饿了,身边能够找到的东西,只要不是土,都可以吃,知道吗?有书本在旁边吗?那是可以吃的,外面的叔叔一定会来把你们救出去的,你们一定要勇敢……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也许现在是引导孩子们说出最后愿望的时候。如果到时获救的只是其中一位,他或她就会把今天的谈话说出去,让其他孩子的家长知道孩子的最后愿望。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说,小婷、雪儿、大军,你们三个出去后想干什么?
我如果出去了,要去看我的爸爸,他在北京打工,我要去看奥运会。大军兴奋地说。
我想当老师,像李老师一样,雪儿小声说。
轮到小婷时,她呜呜地哭了起来。老师安慰了她好一会,她才说,我只想出去,我出不去了,我的腿找不到了,老师,我出不去了,出去了,我也会在地上爬,我没有腿了……
李老师想哭,但忍住了,她想尽办法安慰小婷,并闭上眼睛憋住眼泪。可是眼睛一闭上,她竟然看到小婷那孩子在操场上跳橡皮筋的活泼样子。她的泪水再次冲开闸门涌出眼眶。她嘤嘤地哭了一会,停止哭泣,想继续安慰小婷。可是,这时又想到自己连半个身子都没有了,又默默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她昏了过去。
在迷糊中,她又一次见到了光、食物和水,还有那让自己梦牵魂绕的四十二个天真可爱又有点调皮的脸蛋……
李老师,李老师……是谁在叫自己?好像是小雪的声音,又好像是四十二张脸蛋一起冲着自己在叫。她依依不舍地睁开眼睛,光明再一次消失,黑暗再次吞噬了她。李老师,李老师,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出去干什么呢?你有一次说过,你不想在这里教书了,你想到大城市去……
睁开眼睛的她苦笑了一下。她是有这个想法,但那很遥远了。她说,你们要是出去了,记住,老师存了一些钱,是定期了,是老师工作三年来积攒的。她停下来。是的,她本来是想用这些钱去旅游,顺便到重庆或者成都看一下有什么好工作适合自己。但现在这笔钱用不上了。她继续说,因为是定期存款,存款单也毁了,你们出去后,一定要记得告诉叔叔,我有四千五百块钱的存款,是定期,还有利息,让他们一定要取出来……你们帮老师把这些钱捐给学校,给你们建新教学楼……
那么多钱呀,大军兴奋地喊起来。老师,那样的话,我们的教学楼就可以盖得震不倒了,就像人民广场上那座新建的大楼,又好看,又牢固!
小婷也兴奋地说,那就好了,我们就可以在里面上课,地震的时候也不怕,躲在里面,你可以给我们上课。
李老师知道大军是指哪一座大楼。那天,还有庆祝乔迁办公的仪式,放了许多炮仗,碎红满地,广场停满大小汽车,她和街上的人远远地看着……是的,她重复着孩子话。像那座大楼,什么也不怕,你们记住了,老师托付你们的事,记住了吗?小婷、雪儿、大军?
记住了,老师。小婷说。
记住了,李老师。大军说。
李老师等了一会,没有听到雪儿的声音。她紧张地说,雪儿,你记住老师的话了?
嘘!——李老师,你刚才睡着后,雪儿也睡着了……她一直没有声音……
李老师伤心欲绝地独自流了一会眼泪。她静静地听着废墟外面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小。要想赶在生命一个一个被带走前挖进五层楼的废墟底部,几乎是不可能的,她知道。但她在期盼奇迹出现。当然那奇迹是出现在自己最后两个学生身上,至于自己,她比谁都清楚,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在支撑着她继续活下去,那就是她的两个学生。只要他们还没走,她就不能放弃。她要继续生命中这最后一堂课!
但是,她实在太累了。眼皮好像被沾上了,她怎么也打不开。开口“讲课”也越来越吃力。而且有那么一忽儿,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但她清楚,只要自己在讲课,那两个孩子的注意力就能够被转移,他们就能够在饥饿和疼痛下坚持更久的时间等待救援……
先是她无法感觉到自己腹部的存在,随后她无法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麻木继续向肩膀延伸。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够听到。可是,她还是一直在讲,而且只凝聚了哪怕一点点力气,她都会使出浑身力气,撑开自己的眼皮,睁开眼睛。她知道只要自己闭上眼睛,就能够看到光和食物,可是她不能只为自己,她必须睁开眼睛,透过黑暗,凝视着那两个被黑暗渐渐吞噬的学生。只要他们还在,她就要一直讲下去,她甚至也感觉到,只要他们还在,她那一口气就不会接不上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深情地喊了两位同学的名字:小婷,大军?没有回答,她继续提高声音喊。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提高声音了,因为来自胸腔的麻木已经延伸到喉咙和大脑。小婷!大军!小婷?大军?……
没有声音。一片黑暗。她哭了,但却没有眼泪流出,她身体里的血和泪都已经流干。现在,她知道,最后两个学生也睡去了,是在她最后一堂课上安静地睡去的,她也累了……
她早想闭上眼睛,永远地闭上,把这黑暗关在外面。于是,她向黑暗中三十六位学生扫出了依依不舍的最后一眼。在眼帘合上的一刹那,她看到了水、食物,还有光。
甚至还有那个用她捐献的钱建造的震不垮的学校大楼。呀,她甚至通过一扇敞开的教室窗户,看到了自己正站在讲台上,对台下那四十二个顽皮可爱的小脸蛋描述美好的未来……

(经杨恒均同意,作品作了个别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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