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旅新著名歌唱家张蒙蒙

作 者: Lesley Li

她曾经以清脆婉转的歌喉红遍中国，奥克兰到处留下她美丽的歌声，被人们誉为“草原上的百灵鸟”。当舞台上的彩灯暗去，卸下浓妆与华服，她讲起自己辛酸的生活经历，你突然发现，这比她光芒四射的舞台形象更加动人心弦。

1964年6月， 饥馑阴影仍然笼罩着内蒙商都县农村。一位小脚农妇正抡圆了镢头刨地，就在这时，一个女婴早产诞生在她的脚下。农妇走到地头，找了一块石头砸断脐带，抱着孩 子回到了家里。这个女婴就是今天的张蒙蒙。“回头看看，我所经历的苦难真是一笔财富，否则我的路走得不会那么踏实。磨难成就了今天的承受能力，痛苦的尽头 就是幸福的开端。”

 她早产在农田里，坚强的母亲影响她一生；她光着脚跑到县城考宣传队，只为怕磨坏了新鞋。

 张 蒙蒙的父亲是镇江人，母亲是河北人，支边来到内蒙，父亲后来被打成反革命，家里一贫如洗。“母亲说我来的真不是时候，怀我的时候就是靠吃树皮草根过日子。 在家里排行老五，又是个丫头，养活了也成不了壮劳力。”尽管是那样的不舍得，父亲还是狠下心，让母亲把孩子抱出去送人，换二十斤粮票。母亲忍痛把她放在水 井旁，孩子清脆的哭声引来了村里一个羊倌。村子不大，羊倌知道这是老张家的孩子，就去和母亲说，自己家里有两只羊刚刚下崽，可以每天送羊奶喂孩子。就这 样，孩子被留下来，当时取名张芙莲。

蒙蒙半开玩笑说，自己的嗓子好是天生的，而且从小就会用丹田气，不然在井边上的哭声不会把羊倌从大老远的喊过来。现在的孩子都娇气的不得了，刚一咧嘴就给抱起来，得不到锻炼。

家里兄弟姊妹八个，只有芙莲唱歌最好。人如其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芙莲的嗓音清脆甜美，浑然天成，不带任何的修饰雕琢，歌曲听一遍就能唱，特别开窍。12岁 那年，父亲被关进监狱，哥哥姐姐相继辍学，母亲掂着小脚走街串巷为人家缝补衣物，换来口粮拉扯八个孩子。“母亲的缝纫手艺在当地是一绝，我的演出服装都是 他亲手做的。人家也根本不把母亲当反革命家属看，经常给东西接济我们。而母亲为了不连累别人，总是夜里偷偷拿回家。”母亲安慰狱中的父亲说，天塌不下来， 家里有我呢；安慰我们说，妈妈靠劳动去讨饭，讨饭也要有尊严。讲着母亲的坚强和不易，张蒙蒙禁不住潸然泪下。

就 在芙莲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县宣传队下乡演出。学校向带队的王东升老师推荐芙莲，说她的歌儿唱得可好了。果然，王老师对芙莲的演唱赞不绝口，当即邀请她去 县里考宣传队。考试那天，芙莲揣着母亲给做的新鞋，赤脚跑了几十里路到县城，脚底磨出血泡，也舍不得把鞋子磨坏了。芙莲的天赋征服了宣传队的老师，一个 “反革命”的孩子被录取了。回家告诉母亲，母亲竟然不相信这是真的。就这样，芙莲跨出了迈向艺术人生的第一步。

考内蒙艺校两次因家庭成份不好被拒，她穿着借来的衣服考进乌海市歌舞团，在那里找到了艺术的舞台。

在县宣传队，她找到了发挥的舞台，唱歌，拉手风琴，弹钢琴，同时也有着更高的目标——考取内蒙艺校。然而，虽然她的天赋突出，可是所谓反革命子女的帽子带着，两次政审不过关，还有一次被别人顶替。社会造成的悲剧几度令她绝望，小小年纪甚至想到了死。

这时，又一位贵人出现了。艺校的沈浮老师向她伸出援手，鼓励她去考乌海市歌舞团，并把她留在家中管吃管住一个月，进行了系统的辅导和规范。出发前，沈老师把女儿的衣服借给她穿，给她20元钱，送她上了去乌海的火车。还反复叮咛，在火车上要靠着锅炉房坐，那里暖和，且总有人走动，有贼也不敢轻易下手……

到 了乌海市歌舞团，已经有很多女孩子等在那里准备考试了。她穿着借来的衣服和露着脚趾的鞋子，土里土气，许多女孩投来鄙夷的目光。可是到了台上，她的歌声， 她的伴奏技巧再次征服了考官。“当时只知道因为形象比较差，所以就留在乐队。后来才知道，在决定是否留我的问题上，团里争论了多次。最终还是觉得人才难 得，破格作为编外人员收留了我这个反革命的女儿。”

即 使是拉手风琴，张蒙蒙仍然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由于儿时生活艰难，数九寒天经常要出去拾草作柴火，她的双手严重冻伤以致变形。但是在乐队拉二胡、拉 手风琴，必须让手形恢复原状。于是每天晚上睡觉前，她都要在手上压五块砖头，把手压平。时至今日，她双手上的疤痕仍然依稀可见。

 她 那副天生的好嗓子是不会永远埋没下去的。一次演出，团里的台柱子休产假，张蒙蒙临时上台救场，甘甜纯美的歌声博得观众的热烈掌声。她仍然记得，当时唱的第 一首歌是“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热情的观众根本不容她下台，一连唱了五首仍旧意犹未尽。演出还未结束，观众就送给她一个“甜脆美”的称号。

 找到了艺术的舞台，她尽情地施展着自己的才华。1985年，她获得乌海首届民歌大奖赛金奖；1986年，她创作的《我的家乡在乌海》和《欢迎你到乌海来》，在全国电视文艺展播中获奖，并成为乌海市的市歌。用她的话说，在乌海的日子，每一天都充满了阳光和歌声，

第一次婚姻仅仅维持了一年多，留下一个孩子。她咬牙闯了过来。1986年又去了北京，拜在名师金铁霖的门下。

人都知道张蒙蒙红遍乌海，可是作为团里的编外人员无法获得乌海正式户口。这时，她迎来了第一次婚姻。

对 方是上海大龄知青，感到返城无望，而张蒙蒙与其结婚，也可以有一个稳定的家庭，户口问题也能解决。没有浓烈的感情，日子波澜不惊，一年后生下可爱的儿子。 宝宝降生的喜悦还没有维持多久，知青返城政策实施，丈夫义无反顾选择了回上海，而家属不能同行。“他和我说，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内蒙。你也知道我们没感 情，要么我带着孩子回去，你一辈子不要来看他，要么孩子留给你，我也一辈子不打搅你。”

丈夫走了，再也没有联系过。这不可能不伤害她。就在这时，母亲来了，一如既往的坚强，与女儿一起度过难关。母亲说，什么财产都不要争，只要把我给你结婚缝的被子拿回来就可以了。人家回去也不容易，孩子就是你最大的财富。

她 的舞台形象依然亮丽无限，可谁又知道这样一位文艺人才的生活是怎样的艰难。外出演出，照顾孩子，整天疲于奔命，而微薄的工资入不敷出。为了生活，她为团里 的同事拆洗被褥，同事也都同情她的遭遇，总是想办法帮助她。母亲也是靠给人家缝衣服、做裙子挣钱给女儿贴补家用，艰难的日子就这样走了过来。

在乌海唱歌的日子长了，她的嗓子经常会哑，一些大作品唱起来力不从心。她越来越意识到只靠“野嗓子”是不够的，必须接受专业训练，于是萌发了去中央音乐学院深造的念头。她知道金铁霖老师非常有名，培养过彭丽媛等著名歌唱家，也想拜在金老师的门下。1986年，中央音乐学院一年的学费要600元，对于工资微薄的她来说实难支付。“我是苦孩子出身，什么苦不能吃？放下舞台上的架子，我就到建筑工地上当小工。搬砖，和水泥，刷油漆，一年下来，挣够了600元学费。”她到团里请假去北京，团里的条件是：学习期间停发工资。

北 京多大呀！她背着行李在街上找了好几天，又饥又渴，在路边喝点凉水，还被差点被人当成贼。经人指点，终于找到了金铁霖老师的家门。她对金老师说，我从内蒙 来求学，如果你觉得我的条件还可塑，就请您收下我这个学生；如果您觉得不够，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哪怕回家改行学缝纫都行。金老师一听她的演唱，说： “嗓子真不错，可惜是一张白纸。不过白纸也好教，你就留下当进修生吧。”她满怀喜悦回到租住的小房，那是人家放煤的小偏房。不经意间，她发现墙上不知什么 人写了几个字：天无绝人之路。这简直是写给我呀。

在 音乐学院，她如饥似渴地学习，接受了系统的专业训练。她抓住一切时间，甚至感动了琴房的老师，为她“开后门”。可是生活依旧艰难。她不敢告诉老师自己已经 有了孩子，寄养在母亲那里。每天她帮助房东带孩子，做家务，为的是免除一半的房租。从内蒙家里带来十斤大酱就饭吃，长时间缺乏营养，以致昏倒多次。老师同 学知道后，纷纷伸出援助之手。每当到老师家里去上课，总是被留在那里吃饭，老师还时常塞给她一些零用钱。“有人问我为什么那么有爱心，因为有太多的人帮助 我，他们的爱心感动了我。” 进修结束后，她又以优异的成绩考进大本班。临近毕业，中央音乐学院一场大火突如其来，烧毁了她省吃俭用购买的所有书籍、磁带等资料。

1990年毕业时，海口市歌舞团到音乐学院招演员，张蒙蒙顺利入选。离开乌海时，团里领导同事恋恋不舍，为她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会，并嘱托她到了海南好好工作，不要忘记家乡。列车驶离乌海的时候，泪水迷朦了双眼，心里默默地念着：乌海，我会回来的！

在海南特区，她实现了事业的又一大飞跃，获奖无数，参加了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为了纪念生她养她的内蒙，她正式改名“张蒙蒙”。

在海口市歌舞团，她的歌声很快使她脱颖而出，经常被选送代表海口和海南省外出参加比赛。到海口的第一年，她就一举夺得八个大奖。

光环已经开始笼罩在蒙蒙的头上，但是她仍旧保持了吃苦耐劳的本色。当时团里50多人，南方北方的演员各有20多人，她主动承担了所有人的吃饭问题，每天挑着担子买菜做饭，把大家喂得舒舒坦坦。团里排练大型音乐剧《中国在微笑》，她又独自承担了服装制作，从裁剪到缝纫，为团里节省了大量的资金。她的出色表现，赢得一致认可，海口市领导亲自关照，把她正式调了进来。

“所以说小时候吃过的苦绝对是一种财富。我到新西兰以后，家里住了9个寄宿学生，人家问我怎么伺候的过来。我说当年50多人的伙食我都不打怵，现在算什么？”

 海南作为特区，经济意识是第一位，艺术隐隐约约退居末席。团里的正式演出不多，很多演员经常到歌舞厅唱歌，这让蒙蒙很不适应。食客们吃吃喝喝，根本不是在欣赏，她有种玷污艺术的感觉。艺术上正处在上升阶段的张蒙蒙，连MTV都没有力量拍摄，加上多年的贫困生活，欠债不少，家里父母、兄弟姐妹和孩子都需要她的帮助，她最能体会财力的不可或缺。

1992年，她加盟北京中空丝棉厂，这家企业的丝棉被就叫“蒙蒙”牌。张蒙蒙用特有的方式把丝棉被推销到乌海，每一床被子附带一盒她自己的专辑磁带。乌海人民对她太熟悉了，以她的知名度和被子本身的高质量，丝棉被在乌海非常畅销，60万人民几乎每家一条，乌海人民再一次帮助了她。

1993年，张蒙蒙代表海南参加了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与杭天琪等一起表演《东方之光》，为当年北京申请奥运加油助威。她以朴实的性格和出色的艺术才能，结识了大批文艺界的名人。伺候张蒙蒙把目光投向文化产业，经常组织大型演出活动，为宣传家乡不遗余力。1993年9月，在乌海举行了大型文艺晚会，马玉涛、德德玛、董文华、孙小梅等都来参加，乌海人民奔走相告，当年的芙莲为我们带来了一场精彩的演出。

1997年，家乡商都县建县70周 年，张蒙蒙邀请了刘秉义、含笑等大腕参加演出，商都县从来没有这样沸腾过。在她生长的小村子，邻里乡亲就像见到自己的亲人一样，迎接远游回来的蒙蒙。看到 乡亲们贫困依旧，老人一脸沧桑，孩子光着屁股，她的心都碎了。刘秉义老师感慨地说，我怎么敢相信你是从这里走出来的。演员们纷纷解囊，留下自己的心意，也 表达对张蒙蒙的敬意。内蒙电视台为张蒙蒙拍摄了专题片，事迹感动了无数观众。

1997年张蒙蒙被评为国家一级演员，海口市歌舞团分配给她150平方米的住房，不久与海口市一位公务员组成家庭。沐浴着清新的海风，回忆起多年来走过的坎坷，按说应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有一天坐在阳台上，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下来，心里一股莫名其妙的凄凉感。”

出 国的念头就在这是产生了。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亲朋好友，大家一致地表示反对。“他们说，你真是让钱烧坏了头脑，过上好日子才几天？母亲哭得非常伤心，说 自己已经是绿叶变成黄叶儿了，不能再让我离开她了。孩子一直跟着我母亲长大，我没有机会给他完整的家庭和母爱，按说应该补偿他了。”可是再一想，当年光着 脚丫离开老家，经受了多少困苦才走到今天，难道人生就这样走到尽头了吗？都说出国难，还能难过我当年的苦处吗？在海南，文艺圈的一些现象已经难以让她接 受，她始终洁身自好，不容自己也堕落进去。“麦当娜曾经拣过垃圾，有的留学生在日本背过死人，我大不了就是去干这些工作，没什么。”

在奥克兰，她创建中国文化艺术学校，播撒艺术的同时，经受了第二次离异。她在感动着别人，也时时被别人感动着。

办理出国手续，一波三折，被拒签过两次，前后经过四年。中介曾经建议她到新西兰开餐馆，这样创业比较容易，可她一心要办中国文化艺术学校。最后连医院体检的医生，使馆负责签证的官员都认识她了。或许是她的执着感动了相关认识吧，2002年，张蒙蒙如愿登陆奥克兰。

在奥克兰创办事业，困难是可想而知的。找房子，买车，办手续，招学员，样样件件，对于身处异国他乡语言不通的张蒙蒙来说，可谓举步维艰。中国文化艺术学校每年上交10万纽币的税，压力大，亏空也大。为了补贴家用，家里住了11个寄宿学生，她一家睡在地上。每天凌晨2点入睡，5点起床，累得浑身痛，懂事的儿子不时为妈妈揉胳膊。丈夫抛开海南优越的生活和工作，来到奥克兰，无法适应眼前的一切；而张蒙蒙坚持将20年的梦想变成现实，最终，两人友好地分手，第二次婚姻宣告结束。

张 蒙蒙因为在奥克兰各种文艺场合经常演出声名鹊起，学校办起来后，奥克兰许多华人纷纷把自己的孩子送来学习，甚至吸引了不少本地洋人。她教他们唱歌、跳舞， 教他们写字读书，了解中国文化。教学过程中，她和学员已不再是简单是师生，而是成为他们的良师益友，甚至扮演了知心大姐的角色。每当看到学员取得进步，那 种成就感恐怕只有张蒙蒙自己能够完全体会。

2004年， 张蒙蒙曾经在奥克兰举办过一场演唱会，为癌症病人募集善款，起因源于她的一位学员。这位学员来自香港，单身一人住在奥克兰，身患癌症。每次去她家上课，张 蒙蒙都是眼含泪水，而学员自己平静如常，反而劝蒙蒙说，生命只是一个过程。即使是化疗已经十分痛苦的时候，她也总是用自己最美丽的一面迎接张蒙蒙。临终之 前，她希望把自己的房子捐给张蒙蒙，用于办学，被张蒙蒙婉言拒绝。蒙蒙说，我对你好，不是为了这些。如果我收下了，我就是一个卑鄙的人。我不劳而获，儿子 也会跟着学坏的。

演唱会进行的时候，这位学员已经进入弥留之际。张蒙蒙赶到医院，医生说病人还有意识，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张蒙蒙握着她的手说：“你对生命的态度那么从容，活出了生命的价值，给了我创业的勇气。你安心的走吧，上天会拥抱你的。” 蒙蒙为她化上妆，她就这样从容的走了。医生非常感动，说她走的很安详，很漂亮。

有了对生死的真切感触，张蒙蒙说，更加不觉得什么“苦”了。“当年毛利人，惊涛骇浪中来到新西兰，开发这片土地，那叫不叫苦？就像《祝你平安》那首歌唱的，付出了多少，得到了多少。”

三 年辛苦耕耘，中国文化艺术学校桃李满园，几百名学员从这里走出去，在各种文艺场合崭露头角，有的甚至获得“华人新秀歌唱大赛”的奖项。这期间，学校和张蒙 蒙本人更是得到各界的支持。有人免费给她修补房屋，有人捐赠音响甚至是汽车给她，奥克兰的媒体对她的宣传更是不吝笔墨。

四 十年艰苦历程走过，充满了酸甜苦辣。百般磨砺之后，才成就了今天的张蒙蒙。她说，我要保持积极的心态，用色彩填补我的心情，即使是一首哀歌，我也要把它唱 得完美。“过去的张蒙蒙已经被打碎了，我了解自己的渺小，但是每天都在过滤自己，净化心灵，为的是重新打造一个全新的张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