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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演員”生涯 (一)

作者: 穆迅    人气: 2888    日期: 2012/3/18


         記得是上小學三年級時候。冬天,上午課間操,同學們早已蹦蹦跳跳奔向操場去了。我一個人捧著本什麼民間故事書,磨磨蹭蹭地拖在後面,鼻子尖都快碰到頁面上,還在忘我地埋頭讀著。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一個柔聲的問話從我腦上方傳來。我抬頭看,原來是個年輕阿姨正笑咪咪地俯身看著我。

    “穆小木。”我老實回答。

    年輕阿姨笑出聲來:“哦,穆小木,快上操去吧,不要遲到了。”

我乖乖地聽她的話,合上書急忙向操場跑去。

    操後,教導主任訓話,結尾時說了個通知:“以下幾個同學解散後請到教導處去,XXXXXX,穆小木,XXX。”

    我心裡一驚,糟糕,點名去教導處,絕沒好事。莫非那次偷出校門買山楂糕被人告發了?

    繞了一大圈,從另個方向慢慢靠近教導處,三個學生早已報到,卻沒見教導主任。坐在主任位子上的是個管勤務的老師。她看見我從窗探出頭,便急忙招手關切地叫我趕快進來。

    “有件事要徵求你們的意見。”老師和藹地開口說道:“北京電影製片廠要個小演員,他們看中了你們,誰願意去啊?”

    咳,原來是這件事,害得我白緊張了半天。去拍電影,那可是件風光事。去年,北影就借我們學校拍過“羅小林的決心”。那是電影“祖國的花朵”原班人馬拍的新片。張筠英(後是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青年教師、鞏俐的老師)她們穿著雪白的襯衫,花裙子,鮮豔的紅領巾,粉紅的臉蛋,在巨大銀亮的反光板前,神氣活現地走來走去。著實讓我們這些凡人小朋友們羡慕不已。

    這會兒,我也被遴選為張筠英們的小演員,真似喜從天降,哪有拒絕之理?

    事情就像老天爺早已安排好的那樣,四個同學,兩個是六年級學生,要考中學,無暇顧及這種“浪費”時光的“閒事”,另一個年紀太小不符要求。剩下只有我具備“大演員”的條件。美麗的光環自然降到我的身上!

    “穆小木要當演員了!”消息不脛而走,我在學校裡成了矚目人物。走在路上總覺得同學們用異樣的眼光在看我,時而隱約聽到竊竊私語:“他就是穆小木喔……”凡逢那一時刻,我的心“忽”下飛了起來,全身癢癢地連腳下也找不到地面了。什麼叫“飄飄然”我體驗到了。

    星期六,從住校的小學回家。爸媽一見我臉上的表情就斷定有什麼得意之事要告訴他們。他們故意不理我,憋得我渾身難熬,終於忍耐不住搶先開了口。即便是這樣,爸媽聽說我要榮膺小演員,還是大感意外。他們喜不自勝地打量著我說:“喲呵,我們家出名人啦!”

    沒多久,那個詢問我名字的年輕阿姨帶我跨進了北京電影製片廠——這個人人好奇卻又無緣透窺的銀幕背後神秘世界。

    在我幼小年齡的印記中,那裡的攝影棚是個黑不溜秋的空曠大房子,幾個穿著和我們平時不一樣的叔叔阿姨,在昏黃的聚光燈下,走來走去。一個顯得容貌出眾的阿姨,似乎是這些人們的中心人物。因為,看得出大家都在圍著她轉。她總是處在聚光燈較亮的地方,不斷有人湊到她的跟前,小聲說著什麼。有時她也好像在做指揮,調令人們顛來倒去。我那時還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像傳說裡的女皇一樣受人擁戴,只認為大概她長得漂亮吧。事後我才知道他們在拍攝根據魯迅小說改編的電影“祝福”,而那個漂亮阿姨就是劇中的主要演員,當時紅透中國的影后白楊。

    年輕阿姨一定曉得頭一次進攝影棚的小朋友,會有一顆強烈的好奇心。她開始並沒有告訴我進攝影棚幹什麼,而是帶領我到處轉。哄著我說,你看多好玩呀!我也真的被這從來沒見過的新奇世界所吸引,瞪大了眼睛東張西望。

    果然,在另一個攝影棚裡,我被領進了一座如天上仙境般的庭院。亭臺樓閣,花叢樹影,雲流水瀉。霧氣中一美麗仙女,飄裙舞袖,移步生蓮。黛眉粉面,顧盼生姿。當她的腰肢輕擺之時,滿身珠寶,細搖微顫,熠熠生輝。太好看了!仙女還沒開口,我已驚豔得目瞪口呆。可惜那時我還沒學到白居易的“長恨歌”,否則“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會脫口而出。

    不得已離開那個攝影棚,是年輕阿姨拖著我走出來的。在外面轉了一圈,趁阿姨不注意,我又跑了回來。此時美麗仙女正坐在化粧室修妝。我站在她身後從鏡子裡呆看。近距離,仙女稍顯肥胖了些,但仍然靚如美女。忽然,她說話了。“天呐!”我驚呆了!要是有人還在場,一定看得到我那副張大嘴的傻樣!“是她說話嗎?”我不敢相信。可那粗低的男聲嗓音確確實實地從“她”那豔紅美唇裡竄出。沒錯!是男人的聲音!那“她”是誰?阿姨還是叔叔?我糊塗了。那時我紅領巾還沒帶哩,大人們只認得叔叔阿姨,還從沒見過叔叔“變”阿姨的怪誕事。說實話,當時的這種男女異性置換的衝擊猶如晴天霹靂,一點不為過,以至如今那個粗低的嗓音仍記憶猶新。

    直到我成年後,依然耿耿于懷,特意查了一下。電影“梅蘭芳的舞臺藝術”正是在那個時間由“北影”拍攝的。而我見到的那個“仙女”十有八九就是梅蘭芳。

    新奇的“北影廠,該看的看完了。該玩的也玩過了。言歸正傳,年輕阿姨帶我回到了我要加入的攝製組,也就是白楊主演的“祝福”劇組。

    年輕阿姨告訴我,你將在這個電影裡扮演一個地主(祥林嫂東家)的小兒子。說著她帶我走進了一間屋子,屋子的四壁貼滿了紙張,上面塗塗畫畫,有景,也有人物,有彩色的,也有黑白的,還有一些我不認識的字。以小孩的眼光,最引起我注意的是那些彩色的人物圖。還沒等我細看,年輕阿姨指著一幅圖說:“你拍電影時就是這個樣子。”我沿著她的手指看過去,一個孩子模樣的畫圖進入我的視線。他渾身上下黑棕色,瓜皮帽、馬褂,長衫。怎麼?腦後面還拖著條長辮子!這是將來的我嗎?一股無名的噁心湧上心頭,怎麼又是男的變女的!鮮豔的紅領巾呢?雪白的襯衫呢?還有筆挺的短褲。為什麼不讓我穿這些?以後讓我怎麼向人家吹牛呢?穿長袍,梳辮子,多丟人啊!進攝影棚時的興奮熱情此刻早已泄散的無影無蹤。我就像是個曬乾了的茄子,蔫兒蔫兒的,幹什麼都打不起精神來。

    後來無論是年輕阿姨教我背祥林嫂的那段名言:“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還是一群阿姨們審視我表演“小品”。儘管她們表現出滿意和高興的樣子,可我內心卻已意興闌珊,企盼著早一點回家。

    回校後,我忙著和小朋友們玩騎馬打仗、跳房、鬥畫片。當小演員事漸漸忘得一乾二淨。只有一次管勤務的老師看見我,摸著我的頭說:“你知道嗎?他們還是覺得你太小,所以選了別的同學。”我聽了毫無感覺,似乎認為這件事早已和我沒關係。

    電影“祝福”上演了。爸媽特意帶我去看。銀幕裡果然有那個我曾要扮演的地主兒子,他確實比我年長。

                                     2012/3/12 於奧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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