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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國他鄉遇鄉黨

作者: 大衛王    人气:     日期: 2010/7/12


  鄉黨是陝西話,意思是老鄉。但不是京劇樣板戲《智取威虎山》裏楊子榮對小常寳她爹邊說邊唱:

  “老-鄉”,接著京胡過門兒‘郎哩格郎格哩’“我們是工農子弟兵……”

這裡的老鄉可不是鄉黨,是幹部或部隊人員對老百姓,特別是農民、山民的稱呼。

  發展到後來,成了幹部特別是高級幹部對老百姓的專用稱呼,如“老鄉們”什麽什麽的。

  這裡的老鄉,聼耳朵裏沒有親近感,只有距離感,而且是一道壕溝似的橫在你和稱你爲老鄉的人面前,明顯的居高臨下感覺,容不得半點的含糊。

  不信?你反著稱呼一下他:“老-鄉”。

  得,讓人笑掉大牙了吧?!

  而‘鄉黨’這稱呼,聼耳朵眼裏卻只有親近,親切,親熱,話一出口,就一下子拉近了彼此間的距離。

  當然這稱呼只能在外鄉用,若本鄉本土比如街坊鄰居互相間這麽稱呼,也會讓人覺得怪怪的。

  於是,這聲‘鄉黨’,離著故鄉越遠,就會越覺著親切。

  大概過去陝西人守土守舊,老婆娃娃熱炕頭的守著挪不動窩,鄉黨之間在外地碰面就顯得十分稀罕。京城大街上,一句地道陝語:“鄉黨呀!”足以令對方熱淚盈眶,抱著你痛哭都不一定!

  可今個大不一樣,不管多遠的地方,信不信?鄉黨有時碰鼻子碰臉。

那年一個大黑天,伸手不見五指,我在深圳寳安區郊外一座廠區陰影裏,生和幾位姑娘撞個滿懷。

  對方一邊趔趄著身子,一邊發出陝西腔:“哎,哎,哎喲!”這個哎是‘aei’,去聲,後邊“哎喲”,若用純真陝西土話發音,特別是女性發音,帶有無限撫媚和抱怨。所以一搭耳朵, 我就斷定這幾個姑娘家裏離我家不遠,邊趔身子邊答腔“鄉黨,阿得地?”

  “沈家營的!”

  這話說完,我和她們一起哈哈大笑。

  黑影裏,幾個姑娘花枝亂顫。

  之所以笑,原因是回答我的姑娘有點猝不及防,腦子不拐彎,聞聽我一句家鄉土語,接腔就搭,而且直接答出外鄉人聽不懂的本地名兒。其後才突然意識這是深圳,老鄉在黑影地裏碰臉,不覺得十分詫異和愜意,於是,大家土腔土語  黑夜裏毫無顧忌,所以才哈哈大笑起來。

  要知道她們的家和我住的地方,只有一裏路,我們又以這種形式‘碰面’,怎能不讓人笑疼肚子?

  可惜黑暗裏誰也看不清誰,往後只記住了邂遘時她們銅鈴似的笑聲。

這樣突兀碰見鄉黨的事還有幾次。

  那次,乘夜輪從無錫去杭州。我的船艙裏住了幾個新疆人,體味大的我呆不住,便到艙門處透透氣。船艙大鉄門上邊用鉄管子焊了個大通風口,跟牢門似的。一堆人早已在門前擠作了一疙瘩,我去得晚,自然在後邊有一口沒一口的呼吸著船艙外的新鮮空氣。

  這時我頭前的小夥子用普通話說“別擠了些!”乍聼,就知道這位說普通話的年輕人一準是個鄉黨,一問答,果然是西安交通中專的。當時中專都是本省招生,突然夜行輪船裏碰見鄉黨,便用陝西話和他嘮嗑。異鄉見鄉黨,他也很興奮,忙招呼其他同學為我讓出地方,原來這堆人幾乎全是他的同學,也就是我的鄉黨。不但他們是,底艙通鋪被七八十個出來實習的陝西交通中專的同學全部佔滿。也就是說,在八十年代那還比較閉塞的歲月裏,某一天的運河航道上,我乘坐的輪船裏,竟一大半搭載著我的陝西鄉黨!

  陝西民謠:“鄉黨見鄉黨,兩眼淚汪汪”。說得就是異地他鄉,鄉黨難碰,碰見就顯得格外親切,格外激動。

  隨著時代進步,鄉黨的觀念進步,陝西人出走的多了,在異地他鄉碰見鄉黨也就不稀罕了。

  可萬裏之外碰見鄉黨,還是讓人由不得很是感慨。

  那次在熱泉沙灘,逆光中我正往一堆人肉蒲團裏瞅,忽聼耳邊一聲鄉黨的呼  喚,定睛才發現,是我在新西蘭認識的正宗鄉黨老鄭。

  老鄭一身白肉,白囊囊的胳膊朝我揮舞著。

  見狀喜不自禁,忙躍進他們一早挖好的大沙池裏,將自己一身白肉也亮了出來。

  老鄭一一介紹,好傢夥!沙池子裏窩了一堆鄉黨!

  想想吧,異國沙灘上,一撥鄉黨赤條條的‘坦誠相見’,這,還真讓人互相間頗有點不好意思呢。

  要說奧克蘭地兒真小,就像這沙窩子,不定什麽時候,鄉黨會聚在一塊堆兒也不稀奇。

  只是奧克蘭以外的地方,碰見鄉黨卻讓人驚歎。

  從陶泊雪山滑雪下來,時間過了吃飯點兒,趕到若托若瓦,天已黑透,一家人早已飢腸轆轆,連旅店都沒進就想著先進飯店。慌慌瞅一眼 街旁一家廣東餐館,得了!就它了,能在這世外之地,碰見個中國餐館,咱就應該謝天謝地啦,還敢細挑什麼北方南方口味?

  點兩個不大可口的廣東菜,正想下箸。客人不多,飯店服務員廚師在旁桌也聚在一起,打眼一看,我縂覺得其中一位大廚面相很像藍田峪人,再一發音,雖也説廣東話,可咋聼咋有點兒藍田水土味兒,惴惴上前打個招呼:“鄉黨,咋著?”

  這位先生驚詫大呼:“好我的神呢!咋?咋是鄉黨?”

  一認鄉黨,大廚又一頭撲進廚房,打了一大碗正宗家鄉西紅柿雞蛋湯麵,熱騰騰端出來,油潑辣子也不知從哪裏搞了來。

  顧不得說謝,我便一頭埋進老碗裏,吸面,喝湯,不歇氣,不怕燙。

  半碗下肚,方打問廚師貴姓,原來在哪裏當廚?

  廚師一說,該我驚詫不已,新西蘭這地方也忒小點了!

  這位不但是鄉黨,更是一個大單位的,都是國防厰,我是845厰,他是844厰外賓招待所的,你說說,“兩眼不淚汪汪”都由不得你!不但可以鄉長裏短,  更可以嘮嘮國防單位那點糗事兒,更可以拍案罵罵那些王八羔子厰領導。

簡直共同語言太多了!

  吃罷,諞罷,告別鄉黨,開車準備找旅店。人行道紅綠燈停車,滿腦子鄉黨懈遘時的場面。突然車大燈下,車頭前正橫過一行人裏,我一看,頓時愣住了,接著忙按喇叭不迭。

  所有人以爲我瘋了,可我不管不顧,跳下車,向那一行人攆去。

  “鄉黨!”

  原來是我的鄉黨,我的朋友王老師一家人。

  身後喇叭響了,是別的司機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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