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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愛唱歌

作者: 李蘊    人气: 2673    日期: 2012/7/2


(六)

    在以後的漫長時光裡,我再也沒有離開媽媽。可是因為工作太忙,我不可能承擔起服侍媽媽的重任,再說我天生也不會做家務。這時“文革”結束了,各家可以顧人了,我開始為媽媽找阿姨,這一找就是十幾年。媽媽也不願讓我為她影響工作,只要我總能出現在她面前就行。

    那一陣媽媽情緒很好。晚上吃完飯我給媽媽倒洗腳水,然後打開電視。那幾天正在播一個關於延安的連續劇,媽媽一集不拉地看。電視劇的主題歌恰恰就是《延安頌》。每當歌聲響起,媽媽就跟著一起唱,直到最後一句唱完,直到最後一個鏡頭消失。經常是我把電視閉了,媽媽還在唱。那天看到媽媽興致很高,我試探地問起箱子裡那張像片的事,我問那個男人是誰?旁邊那兩行字是什麼意思?媽媽知道我看到那張像片了,顯得有些慌亂。

    媽媽終於對我講了,那天她剛過七十五歲。她講到了和E君的相戀,講到了延河邊的散步,講到了老大姐的勸阻,也講到了被開除八路軍軍籍的過程。媽媽敘述的語氣是慚愧的,羞澀的。我看出她內心非常矛盾。一方面她仍然深深思念著E君,一方面她的確認為自己在延安是犯了不該談戀愛的錯誤,尤其不該和E君談戀愛。

    我輕輕說,媽媽你愛EE君愛你這沒有錯。

    媽媽說既然組織不同意我就不應該鬧。

    我說愛誰不愛誰為什麼要組織同意呢?

    媽媽說我們共產黨員從來是把組織當作生命的。

    我笑著說媽媽你現在已經不是黨員了。

    媽媽說我一定能恢復黨籍的,我已經打了好幾份報告。

    我無語。要求重新入黨,這是媽媽的權力和自由。

    從這以後,我知道了媽媽心底藏得最深的故事。她和E君的戀情深深感動著我。我同情媽媽的遭遇,為她終生所受的傷害和病痛而痛心疾首。

    媽媽的身體越來越差,可她精神狀態還好。不但很少發作,而且和鄰里、單位的人也處得不錯。我慢慢觀察,只要不刺激她,她是不會鬧的。但她還是離不開安眠藥,我不把藥放到她手心她是絕不睡的。這讓我很惱火,因為這樣吃藥等於慢性自殺。

    我上網,查醫藥書,始終找不到能讓媽媽少吃藥的辦法。她吃藥太多不但經常出現幻覺,而且敏感,多疑。有一次我看到她的大米舊了,便給她換上新的,半夜她突然打來電話,說我偷她大米了。電話把丈夫和女兒都驚醒了,女兒發牢騷說姥姥怎麼不管天黑天亮就打電話。還有一次家裡來了客人我向媽媽借了一個鋼絲床,半夜媽媽又打電話命令我把床必須馬上給她送回去。我穿上衣服頂著月亮打車送床,給生氣的媽媽蓋好被子,輕輕哄著她睡去了。

    這樣的事不知發生了多少,每次家人埋怨我總是一句話:她是病人,她是病人。對於病人還有什麼可說呢?我無法向大家解釋也什麼都解釋不清。

    大夫給媽媽開的藥越來越多,而且藥和藥自相矛盾。吃了心臟的影響胃,吃了胃的影響肝。吃這個不能吃那個,那個不吃這個吃了一樣犯病。看著媽媽桌上站著一排排藥我真是一籌莫展。於是我仔細研究每種藥的說明書,嚴格掌握媽媽吃各種藥的時間,我想盡辦法減輕媽媽的痛苦,能減輕點就減輕點。

    最難的是媽媽住院,幾乎每個月我都要送她去住一次院。其實媽媽很怕住院,她的血管已經很難進針可吊瓶從來就沒停過。有時剛住了幾天她不耐煩了半夜跑到院子裡大喊大叫,無論阿姨護士誰也拉不住。於是不管是黑天白天我經常被醫院的電話叫過去處理媽媽的事,只要我往媽媽身邊一站,她很快就安靜了。

    有的時候我真的被媽媽折騰得煩了,我在心裡叫著,爸爸呀爸爸,你離婚拍拍屁股走人了把媽媽甩給了我,你知道我受多少罪嗎?可一看到媽媽身體好一些安靜下來時我又心軟了,我們又說又笑,所有的折騰都丟在了腦後。

    媽媽高興起來像個孩子。她說話幽默反映極快,常把周圍的人逗得哈哈笑。不論是剪頭髮的小姐還是做按摩的師傅都喜歡媽媽光臨。只要媽媽一走進小賣部理髮店,屋裡頓時一片歡騰。我以前只知道媽媽愛唱歌不知道她竟這麼風趣,她如果沒有病該多好呀!

    從那次以後,媽媽從來不提E君的事,可能她永遠認為那是自己一生做的一件錯事。直到她去世後我在收拾她的遺物時也再沒有發現E君的那張照片。媽媽平時倒經常提起爸爸,她說爸爸其實是最好的人。最叫我難辦的是她想弟弟快想瘋了,天天催我給弟弟寫信。可是我無法說服遠在南方的弟弟,他和媽媽幾十年沒見了已經非常陌生。我也沒有權力強迫他來見媽媽,作為一個成年人他有他的選擇。

    後來我發現媽媽一到外面見到人就誇我,說我是電視臺的高級記者,說我做了十年的省政協委員,說我得了多少多少國家獎,說我現在在哪個知名人士那做事……這些話她都快背下來了。我奇怪媽媽為什麼老向別人說這些呢?仔細觀察發現其實媽媽內心非常自卑。單位裡她資格最老工資最低,入黨最早房子最小。媽媽的單位是省文聯,別人都是作家戲劇家,她那麼早的“當紅演員”現在只是個老病號。於是我安慰媽媽說,別看你現在沒成就是因為你身體不好,你看你至今歌聲不老。你看你拿來歌譜就能唱詞,這個本事我還是跟你學的呢。我甚至說別看你女兒有能耐若不是你剖腹生我我還不知道在哪呢。幾句話說得媽媽哈哈笑。

1992年春節,父親在北京突然病逝。我沒敢告訴媽媽,將她交待給阿姨帶著女兒進京奔喪。繼母很傷心,她和爸爸共同生活了十幾年從來沒紅過臉還生下一個妹妹。“文革”中她陪爸爸一起下鄉喂豬種菜。沒有她爸爸很難活下去的,為此我永遠感謝她。

    後來媽媽在報紙上看到了爸爸的“訃告”。我非常緊張,後悔自己忽略了報紙。媽媽還好,她只是叨咕說爸爸是好人,再就什麼都不說了。

    沒想到五年後,弟弟在深圳突然心臟病發作也去世了。這對於日夜想念兒子的媽媽無疑是要命的事,我只好嚴守一切資訊通道,我只能一直瞞到底。

    媽媽沒有意識到她身邊真的只有我一個親人了。我不能讓她感到孤獨,她只要提出任何要求我都儘量去做。在她過完八十歲生日後她說她還是喜歡北京,她希望晚年能在北京多呆些日子。我馬上同意了正好北京我也有個家,說走就走。

    記得那天在機場媽媽興奮得手舞足蹈。她雖然老了但眼睛還是大大的,細細的眉毛依然舒展在兩邊。她的皮膚永遠這般潔白細膩,一頭銀髮更增添幾分姿色。她永遠帶著她年輕時在午台作演員的氣質,說話使勁時愛用手習慣地往前一點,有點像首長,令我忍俊不禁。她的腰一點都不彎,只是那條摔傷的腿留下後遺症平時不得不拄根拐杖。此時她坐在輪椅上昂著頭挺著胸新奇地看著周圍的人。

    北京,這是媽媽生我的地方。媽媽告訴我當年的王府井是什麼樣,告訴我當年我上的幼稚園的地址,告訴我她工作過的電影局……她就是不提八寶山。還要不要帶媽媽去尋找E君的墓呢?我腦子裡閃了一下。精神脆弱的媽媽經不住任何刺激的,我放棄了這個念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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