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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隘口小道 (一)

作者: 于聚义    人气: 4906    日期: 2015/5/14


由川道上骊山北岭去逛庙会,有好几条路,高速国道要绕三十几公里,省道也要绕十几公里,最近的是古镇旁边一条北上的坡道只有二、三公里。高速国道和省道如弓背,北上的坡道则如弓弦,故有了远近差异。北岭的南北坡道被一段隘口扼锁,过了隘口小道就看到了一个叫石磨村的地方,旁边就是名刹仁宗庙,离仁宗庙不远有一座独庄子,住着一位老人,一个碎女子和一只黄狗。

石磨村位于骊山北岭顶上,岭高沟深的地貌,造成了这里坡陡平地少,水土流失严重,在岭坪、梁峁上建造的村子南高北低,居住百十户人家,一条凹凸不平的小路穿村而过,一直延伸到岭脊的咽喉,连接着有三十来丈长的隘口小道,路面只有二尺宽,左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右边峭壁上长满了酸枣树,满沟的刺刺荆棘,让人无法进入。这条隘口小道是南北往来的孔道,行人坠崖的事情时有发生。新中国刚成立那会儿,公社领导想拓宽山路却限于财力,无奈拨出一点经费,指定独庄子人家看管小道,遇到刮风下雨时给过路人提个醒,保护好行人的安全。这庄户人从接上这差事,就一直铆劲至今,时间长了,人们把他的名字都忘了,而是亲切地唤他“看山的”。看山人给隘口小道两边都安装了铁环、木桷,险要的地方,铁环、木桷还链上了一段废索,让过路人抓着前行。逢朝山逛会人多时,看山人口中嚷着“慢着,慢着”,嘱咐众人手拉铁环“安全第一”。直到看着一批批人和货物都安全通过隘口,翻过北岭,拐弯消失在坡下时,看山人才长长吁口气。隘口小道本来为公家之路,过路人不必掏钱,可看到看山人没白没黑地辛苦看守,有的行人心里不安,就掏出几张毛票或者几个钢鏰儿扔到茶摊上。看山人不由分说地把钱塞到那人手心里,威严正经地说:“我拿了公家钱,月儿八块,够了!”过路人看劝说不成,想法子引开看山人的视线,悄悄把钱放在大石盘上。古道热心的看山人,便把这些钱收集起来,托人到南川古镇上买些茶叶,给过路人消暑解渴。

独庄子陈旧斑驳的两扇黑木门十分醒目;土坯垒就的门楼,土夯的墙院豁豁垭垭;东西走向的院内,有一明两暗的三间土坯平房,草泥墙皮有些已经剥落;一尺见方的小窗户,靠三根木棍支撑着,上面蒙着一层塑料布,狂风刮来瑟瑟作响。看山人已到耄耋之年,精瘦身材微有点背驼,古铜色的方脸上深嵌着一双黑亮眼睛,看起来炯炯有神。打二十岁那年起,便守在这隘口小道,六十年迎来送往的路人多得数不清。如今岁数大了,本应当歇息了,但乡政府好像忘了他的年龄,每个月照常把钱转交到村委会,也从不说啥时到站的话,反正一直就这么着。看山人也已经离不开这样的生活,几十年起早贪黑守隘口,成了他生命的全部,他也从不思索辛劳报酬的多少,只要有人过路,就笃定在这里开心做下去。与老看山朝夕相伴的是那个叫春花的碎女子,这是他唯一的亲人。还有一条形影不离、忠实守护的大黄狗。

离独庄子不远有一座仁宗庙,民间一直称为“人种庙”。人种庙是由三皇庙演绎而来。据县志记载,三皇庙是汉武帝时期所建,庙堂之上供奉的三皇即华胥、伏羲、女娲三神,黄帝、炎帝分别站立两侧。每逢庙会之日,方圆几十里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隘口小道人来人往,一派繁忙景象,都是奔人种庙而来。

几乎所有北半球民族的上古传说,都与“大洪水”有关。在东方中国《列子》中说,华胥生伏羲女娲两兄妹,因坐在葫芦里,被洪水漂到骊山北岭才幸免遇难。为了人类繁衍,兄妹从骊山北岭面对面的山顶上,分别滚碹下沟,磨碹两扇自然配合,“天作之合,滚石成婚”,留下了千古的“婆父碹”,两扇石碹至今还躺在磨子沟里。而在西方圣经《创世纪》中则说,诺亚按照上帝的旨意制造了庞大的方舟,带上家人和一些飞禽走兽,在水中漂流了40天,最后才搁浅在高山之巅。有人把东西方造人方式勾连起来指出:“这是一种既有西方浪漫主义色彩,又有东方现实主义独特的人类现象。”

按现代法律绝不容许兄妹成婚,道德上也是乱伦,但史料上有血亲社会、血亲家庭,确实在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也提到这一家庭形式,仅仅排斥了祖先和子孙之间、双亲和子女之间互为夫妻的权利和义务,兄弟姊妹可互为夫妻。这种血缘群婚,在人类发展史上经历了以百万年计的漫长岁月。兄妹“议以为夫妻,又自羞耻”,女娲以布遮面,就是以后的盖头。看来血亲家庭向普那路亚家庭的过渡,也是人类由蛮荒时代向文明时代的过渡吧。

原本的人种庙求子祈福,说的是不育妇女借逛庙会之际,先给女娲烧香许愿,然后夜宿山坡,把床单一铺,与青壮年男子就地同居,就有了求子灵验之说,也就有了后来人们笑谈中的“单子会”。过去石磨村人封建,面对求子心切的夫妻,宁可空着屋子也不租赁,生怕住在家里给自己带来晦气,所以,朝山逛会的人没地方住,只好自带铺盖,男人躺着等候,女人游离求子。人多时,山坡上铺满了东一片西一块的床单,似漫山遍野缀满招贴画,花花绿绿蔚为壮观。“单子会”这个诙谐的称呼一直延续了数百年。有人评价说:“漫山遍野,幕天席地,自然而合。那既是人类原始本能的反朴归真,又是对现实社会造物无奈的一种补偿。”更有邪乎的案例,说一个多年不孕不育的妇女,去人种庙求子后便有了身孕,来年果真有人见一支敲锣打鼓的队伍,上北岭人种庙还愿送喜。

新中国改制前,管辖人种庙的是古镇乡公所,新体制时变成古镇人民公社,撤社改乡时成立了古镇人民政府,再后来辖区重新规划时,因人种庙名气大,就从古镇政府分出去,专设一个乡政府来管辖,把容易产生歧义、听着粗俗不雅的“人种庙”改为“仁宗庙”,同时命名为仁宗乡人民政府。

只要见到上北岭来人种庙还愿的人,老看山就想起人种庙的老君殿。皇帝与草民同样都有爱情,唐玄宗和杨贵妃“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千古爱情,“那个“闲人”和坠崖的女儿也曾山盟海誓,可在老看山看来,这都是人种庙种下的祸根。

春花的母亲,也就是老看山的独生女。二十年前,女儿背着忠厚的老爹,恋上了庙会的“闲人”,不久有了身孕。那“闲人”约她一同下川道逃走,但独生女舍不得撇下孤独父亲,说啥也不肯离开,狗日的见她不走,便赌气离去,一走就再无音讯。苦命的独生女,忐忑不安度日,直到肚子显怀,无法隐瞒实情,而父亲知道后没说一句有分量的话。羞愧内疚的女儿,待生下腹中的胎儿,因受不了众人弹嫌,旁人羞辱,在一个漆黑夜里跳崖身亡,留下了襁褓中的婴儿,老看山一把屎一把尿,近乎奇迹般地把这碎女子养大成人。一转眼春花十九岁了,而“春花”这个名字也是这碎女子的庚辰 。

黑黝黝的春花,从小在北岭风露里跑大,在过路人眼前长养,生性天真活泼,俨然一只小宠物,乖巧如老黄狗一样,从不想残忍事情,遇事从不发愁,待人从不脑火。

老看山不论晴天雨天都守在隘口小道,见人过路,便弯腰挥挥手,招呼路人小心抓牢,安全过峭壁。有时倦意袭来,便躺在大盘石上丢个盹。只要见上坡隘口出现人影,春花不让祖父起身,敏捷的跑到崖边把路人招呼过去,一切都从容在行,从未误事;有时遇到北岭隘口人稠货多,爷孙俩前后照应行人,配合默契,连那只黄狗也操心似的“汪汪,汪汪”吠叫,岭上好生热闹。川道来的羊贩子惠顾,生意越做越大,这几年隔三岔五的爱上北岭,每次都揽不少羊只,过隘口小道时免不了给春花送个发卡、头饰啥的,再和老看山谝上几句闲传,抽袋烟,喝口茶,然后以“吃了喝了”为由,硬撇下几块块钱,老看山死活不要,羊贩子惠顾争执不让,临了还是撇下五快八块的,人都登上北岭南坡头了,还不忘回头撂下一句:“甭花光了,赶明儿个俺再来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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