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于世，纷纷扰扰，凡尘俗子总免不了这样那样的愁苦与烦忧。于是世人便总想找一隅山水来慰藉疲累的心灵。所以古今诗词美文信手拈来都可以翻到一些精彩的山水，翻阅出远游者当时的心境。当年我在唐诗宋词中翻到了“姑苏城外寒山寺”，便总想着有朝一日行舟挥棹至姑苏，寻访寒山寺。藉着这份多年来的情愫，那年的六月天，我得以探望了苏州城外那凄清肃穆的寒山寺，以及寺外古运河上孑然独立的枫桥。 寒山寺深藏于苏州城外，以佛塔和钟声闻名天下，建于梁武帝公元 502-509 年间，初名“妙利普明塔院”。相传唐代诗僧寒山曾在寺中做过主持，后更名为“寒山寺”。我踏着钟声来到姑苏城外的寒山寺，已近黄昏，斜阳唱晚。黄墙黛瓦的千年古刹，在夕阳金色的余辉渲染下显得庄严肃穆。参天古树依然掩映不了高擎向天的佛塔，更遮挡不住那令人幽思怀古的钟声。 入得寺来，余音绕梁，惊飞一只倦鸟，一片秋叶以及一缕缭绕的香火。偶尔从寺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木鱼声，给这千年古刹押韵。沿着钟声流淌的小径，踏进寺庙的那一瞬间，我仿佛有一种遁入空门的超脱。淤积于心的愁绪似乎伴随着这钟声，在空中缭绕一阵，然后烟消云散了。原来这红尘与佛门其实只不过隔着一座墙的距离。远道而来的脚步声游离其间，宛如走在一册线装的典故里。大凡去过寒山寺者一定听说过唐代两位高僧寒山和拾得那一段广为流传的对话。寒山问拾得：“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如何处之乎？”拾得笑道：“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寥寥数语，字字珠玑，博大精深的人生哲学与玄机尽在其间，让人大彻大悟，我暗自感喟这高僧超凡入圣的心智。我最初对于高僧的理解是近于肤浅，甚至于无知。从这个典故中我总算明白，高僧其实是代表一种人生的境界，他们虽然隐居山中，却有着心怀若谷的胸襟，他们远离红尘，却有着旷达的人生境界。据说人的一年中有108个灾难，在寒山寺听新年钟声，听到一个钟声可以消除一个灾难，是否如此没有人考究。但我可以肯定这寒山寺的钟声或多或少可以消除红尘的烦扰。因为最初我是带着尘世的烦忧去的，而我离去的时候心间只有恬静和快乐。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我心里吟唱着张继的《枫桥夜泊》，不知不觉便到了枫桥。 张继诗中的枫桥坐落在寒山寺外不远处。这是一座看似非常普通的石拱桥，然而却有那么多人因它而来为它讴歌，那么多人通过它走向诗人的意境，那么人从这里走向自己心灵深处的风景，你又绝不会认为它普通。譬如它与唐代诗人张继的一段诗缘。当年张继寒窗苦读，赴京城西安赶考，结果名落孙山，梦寐以求的功名也就付诸东流了。张继赶考落榜后，漂泊苏州夜宿枫桥，当时他写下这首诗的苦闷心情可想而知。站在枫桥上，暮色已深，听着脚下缓缓流淌的水声，还有寒山寺荡气回肠撩人心魂的钟声，也就不难理解张继诗句中人生失意时凄婉的风景，以及那份羁旅的空虚孤寂的心境。倘若遇上“月落乌啼霜满天”的秋分时节，那种苍凉与寂寥的境况更是不言而喻呢。我也曾有过高考落榜的怅然若失，我们虽然生在不同时代，身世际遇却是一样的萧条哀悲。“怅望千秋一滴泪，萧条异代不同时。”诗人杜甫追怀宋玉与我凭吊张继的心境是何其相似。 当年张继虽然进京赶考落榜，但是他因无意间落脚寒山寺写下的《枫桥夜泊》而名满天下，从此仕途坦荡。据说张继后来中了进士，有过一官半职，然而世人记住的只有其诗而非其官衔，我想大概这是张继意想不到的。深在闺中无人识的寒山寺，因了张继这首诗而名扬天下。如今诗人拂袖已去，枫桥依然安详地躺在铁铃关下，时光如这小河流水已经流走了千余年，但让我们又会觉得这千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岁月如此短暂，我们又何必让自己活得烦忧与愁苦呢？僧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因了钟声想古人，不觉让我顿开茅塞。 在钟声里走动的游人，他们或者因情感失意企图在钟声中忘记一些伤痛，或者因仕途受挫试图在山水中有所悟，或者在名利场上忙忙碌碌心力交瘁而来这里求得一片恬静，那年六月我究竟怀着什么目的而来呢？我无法说清楚。那么多远游者来了又走了，每个人的心境一定不尽相同。在寒山寺的钟声里随意走动，宛如走在诗人张继的诗句里，一不小心便踩到让我心动的意象。人生在世，凡事太过功利，如同带上脚镣跳舞，反而失去了心灵的自由和做人的快乐。譬如当年的张继，以及许多像我一样步张继后尘的凡尘俗子。 最后一滴夕阳被寒山寺的钟声赶下山，导游催促我们离去。当夜，夜宿苏州，我心里念着张继的诗句，枕着钟声入眠。 2005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