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飞机在天空上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我便从北半球到了南半球。机舱外是浩瀚的太平洋，机舱内有人心潮澎湃。飞机宛如风中的一片树叶，在风中盘旋了一阵，然后轻轻飘落在白云的故乡――新西兰。我们不得不感叹现代科技的奇妙，轻而易举地将我们的生活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据说一百年前，第一批从中国到新西兰的淘金者，乘船从中国到新西兰需要三个月时间，他们之中不少因为经受不了旅途的颠簸便客死异乡，与先人们相比我们是何其幸运。 漂泊者从奥克兰机场的出口，开始走向异国生活的入口。他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不同肤色的人海里，留给我们蓝天一样空旷而辽阔的想象。 那么多漂泊者如一片片流云，眷恋着这27万平方公里土地，他们用足迹书写着属于自己的故事。遍地而开的鲜花，开满了他们对未来生活的希冀。他们穿越如茵绿地，迎着自由的风，呼吸着绿色的空气，然后漫步在海难，听大海唱歌，看残阳跳舞，听海风抚琴，看海鸟爱情。男欢女爱在童话般的小木屋里进进出出，他们的幸福生活通过一扇窗户让我们清晰可见，他们的笑声被屋外的小鸟拿去模仿，他们的故事在花香里次第打开，具体细节只有风知道。清晨推开一窗的风景，三三两两的羊群在对面向阳的山坡低头吃草，咩咩的叫声为这里宁静的生活抒情。一杯热咖啡在阳台的桌子上缭绕，桌子旁边的男人或者女人，年轻的或者年长者，他们在一杯咖啡里品味着日常生活，一只羊低头咀嚼着做人的滋味。这是谁鸟语花香的生活？他们离我的生活很近，我离他们的生活很远。而更多的“他们”在这里居无定所，如今我夹杂在众多的漂泊者之间，漂在奥克兰。 这里一向是白种人的天下，白人始终认为自己比其它种族优越，他们认为不同的种族，根据其肤色，可以置放在一把梯子的不同阶层上，白人始终认为他们位于梯子的顶端，棕色人稍居其下，黑人和黄种人则处于最底层。翻开历史，我们随时可以读到华人遭受欺凌的那一页。踏上这片土地伊始，阴云一直笼罩着华人的命运。第一批华人淘金者，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受尽耻辱，他们被迫交纳人头税，他们不准上街，不能与白人通婚。一辈子在潦倒和孤寂的生活中挣扎，或无望返乡或客死他乡。历史如烟云过眼，但它已经凝结成华人心灵的伤疤。 老一辈华人在东西文化的苦旅中挣扎，一边坚守着深植于骨子里的中国文化血脉，一边用批判的眼光审视并接受着西方文化。他们承受着远离故国的乡愁乡思之苦，同时承受着子孙后代对中国文化背叛与遗忘的忧虑。岁月流逝，他们的子孙后代已经开始被这片土地而改变，上一辈所坚持的东西日渐被下一代人所遗弃。他们有着中国人的外形特征，而内心世界已经局部或者全部西化，他们在思想和观念上与父辈越走越远。在西方人眼里他们是华人，在华人眼里他们更接近西方人，所以有人将他们称之为“香蕉人”。当“香蕉人”的对他们的父辈用标准的英文说出“你们这些中国人…….”的时候，老一辈华人所坚持的东西完全土崩瓦解。 生活在别处的这里的漂泊者没有梦想，只剩下生活。他们的确衣食无忧，但房子一直是他们心中的痛。寄居在别人的小洋房里，他们每个月的汗水通过银行的帐号流向房东的腰包。隔三岔五频繁搬家，哪里的房租费便宜就往哪里搬，无非是为了省点租金，过着居无定所的游牧生活。他们初来乍到，人地生疏，无以为计，只有拿体力来兑换他们一日三餐。外国人说中国人不懂得享受生活，但中国人懂得过日子，懂得将一块银子辦成两半来花。譬如超市里那些快过期作废而打折的商品，趋之若鹜者更多的是咱们的同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囊中羞涩。 在高福利的国度里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许多人要付出比原居住国一倍甚至更多的努力与代价，用他们剩下的青春和勤奋来兑换一张通往幸福生活的入场券。那么多高学历的漂泊者，他们在国内是教授是工程师，但在这里他们可能只是洋人家里洗刷抽水马桶的清洁工，可能是中国餐馆里端盘子洗碗的勤杂工，可能是顶着烈日在庄园里摘草莓摘苹果的农场工人。抑或他们上午是清洁公司的清洁工，下午是餐馆里勤杂工，晚上是有钱人家里孩子的中文辅导老师，他们每天都在扮演着一种或几种不同的角色。自强不息的中国人，用廉价的劳力为这个国家创造社会价值的同时，也为自己生活创造了条件。那些如今开名车住豪宅的中国人，他们之中不少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如今他们拥有这里的绿卡，获得了这里的国籍，但他们仍然有些莫名的失落。不论是穷人或富人，生活在别处的中国人始终没有自己的根，没有精神上的归宿。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铭记着自己是中国人，他们跳动的永远是一颗中国心。 也有一些自以为有脸面的华人，他们努力让自己融入所谓的主流社会，甚至于不惜削足适履。他们有意无意的与中国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来突现他们身上西方文化品位。他们擅长于说英语的嘴巴开口闭口就是“你们这些中国人”，他们决意与华人划清界线，全然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殊不知他们可以克服语言上的障碍，可以改变生活方式的差异，但他们无法彻底改变他们的文化，因为文化是深植于他们的血液里。 那么多人从中国潮水涌向这里，他们又揣测着什么目的。对于原来的生活选择了离开，每一个人的理由兴许不尽相同。放弃一种生活和选择另一种生活都需要勇气。关于移民的故事，后来我们在中国餐馆与西式咖啡厅相互传阅，或者相互听说。我们在一杯中国茶里，可以品尝出他们淡淡苦涩生活中的几缕清香与甘甜；我们在一杯加了糖的咖啡里，依然可以品尝出他们生活中曾经有过的苦味。生活是一杯茶，不同的人品尝不同的滋味。生活更是一杯咖啡，或甜或苦任你自己选择。 2005年1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