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背离优秀的山水/在怀念中展开四月的光芒/让我无法回避一段离愁/倏然转身/漓江含泪的明眸/赤足淌过我昨夜的泪水”。 多年前，我在一张劣质稿纸上写下对漓江昂贵的怀念。我无法重复当时在名城佛山写下这首《烟雨漓江》时的心情，但是可以肯定，当年漓江以诗歌的方式从我笔尖下流淌出来的时候，曾经有一股暖流在我内心激荡不已。 那年我如同浮萍飘浮到了漓江畔的桂林。那座城市有我血浓于水的亲人，我为了亲情而来，也为了漓江。我初次来的时候，恰逢春晓时节，榕城飘着毛毛细雨，乍看油纸伞下的漓江浅笑拈花，烟雨濛濛的深处，暗藏着许多微妙的诱惑。小雨初歇，江上烟波浩渺，两岸青山烟雾缭绕，但见一阵清风吹来，云雾随风散去，此时再见那山，就不是先前的山了，而是被细雨洗过的心情。所以印象中最是烟雨漓江勾魂摄魄。刚到桂林那阵子，我习惯独自到漓江畔走走，什么都想又什么都不想。一个人走在风景里便觉得自己有些风景了，好像一棵行走的树，每条树枝上摇曳着青春年少的梦想。与那些行色匆匆的游客相比，我是何其幸运，他们跋山涉水到此，只为看一眼漓江，便要匆匆上路。而我却每天可以行走在这些山水间，与漓江同眠。 然而，在桂林安住了些许时日，先前的那份新鲜的感觉，也伴随着季节变化褪色不少。其实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也许改变的只是心境。倒也应了那一句老话，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生活中当有一些东西你已经不在意的时候，事实上它已经离你很远，那是一种心灵的距离。 客居在訾洲的那些日子，我是如何忘记不得的。訾洲是漓江畔的一个小岛，在江的东岸，与象鼻山遥相对望，岛上散落着稀疏的村舍。我从湖南来的亲戚便住在訾洲，那个家里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是属于我的。那时我一贫如洗，亲情是我唯一的依靠。我夹杂在他们的生活中，目睹了一场涨潮涨落的婚姻以及平凡人的平凡生活。他们同室操戈，语气如刀，在彼此的心上狠狠下手，然后两败俱伤，那些看不见的血流向漓江。听说他们年轻的时候曾经结伴来过漓江，来看那里的风景。我想那时候漓江在他们眼里一定很美，甚至于在彼此的眼里，对方就是自己的漓江。而此时他们眼中的漓江又是什么样呢？我不得而知。 曾经在一个月白风清的夜里，我走近漓江，漓江在我身边静静流淌。月光在水面徘徊，猜不透漓江的心事，就像我看不清婚姻的脸。婚姻里的爱情会不会像漓江一样长流不息呢？世事皆有因果，如果没有猫儿山的源头水，哪来的漓江，如果没有漓江，桂林还是现在的桂林吗？那么，细水长流的爱情，它的源头又在哪里？如是思索，我独自轻踏月光小路，对岸的情人岛上有欢声笑语传来，想必岛上的丛林间一定散布着许多风花雪月的故事，此时红男绿女们眼中的漓江，兴许看上去别样的美。漓江畔一定有许多故事在那里上演，他们以同样的幸福开幕，却以不同的形式落幕。很多个夜里，我在床上枕着这些思索与漓江入睡。 漓江是属于夏天的，当一泓清澈见底的江水，从我身边漫过，我情不自禁地把自己想象成一尾鱼，在水底飞翔，挣脱俗世的束缚。那时我过于天真，原以为做了一条鱼便拥抱了快乐，就获得了自由。其实不然，再自由的鱼最终还是摆脱不了水的束缚。有时外在的自由不一定是真的自由，外在的快乐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快乐，真正的自由和快乐行走在我们心底。活了三十余年，走了一些弯路，爬过一些人生的陡坡，似乎才悟出一些什么。 与其说我痴迷于水，不如说我是着迷于漓江。那年夏天，自以为水性不错的我，险些魂归于漓江了。我依稀记得漓江在我呼喊的那一刻向我狞笑，好像一些我们熟透的朋友，撕下平素伪装的面具，暴露原本凶恶的面孔。漓江把手伸过来要拿我的命，我最终看清它的脸，魔鬼般的脸。这样的一张可怕的面孔，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它与漓江联系起来。多年后想起在漓江惊魂的一幕，着实让我有些后怕。这份恐惧感不是来自漓江的凶残，而是来自漓江曾经刻在我脑海里那天使般美好的记忆。漓江粉碎了它在我心中的那份圣洁。无独有偶，翌年几乎是在同一个地方，我在漓江起救了一个落水的游客。听说象鼻山有暗流，没有人考证过，不过每年夏天都有游客或市民在漓江成了冤魂。生命原来是如此脆弱，即便是面对看起来柔弱的漓江，同样是不堪一击。生命稍有不慎便会被一片流水吞噬，便会被匆匆而过的时光卷走，如此这般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珍惜呢？ 虽然有过漓江惊魂的经历，但并没有让我铭记“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古训，所以最终我被伪善的朋友坑害了，栽了一个大跟头。劫后余生的我，面对人生有些迷惘。那次在漓江畔漫步，看见一艘触礁的舢舨被搁浅在岸边，动弹不得，船夫是本地人，看上去有把年纪了。我凑过去帮了他一把，两人合力，总算把舢舨重新推到水中，舢舨顿时便有了生气。船夫谢过我，撑船而去，很快消失在漓江烟波中，独留我一人站在那里发呆。我想经验丰富的老船夫也会有触礁的时候，更何况初涉尘世的我呢？人生的河流一定埋伏着我们意想不到的暗礁，经历了就是一次人生经验的积累，也许一次小小的搁浅，让我们在大风大浪的人生中更懂得如何去面对。如此看来我所遭遇的那一点点挫折，之于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这样想着，回头再来看漓江，我的脚步便迈得有些矫健了。 2005年12月4日